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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追憶將她帶返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那時她僅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然而印象卻是這麼深刻——武林五子,俱是方外之士,當然不可能有後代子孫。

  其中峨嵋派的「無為道人」俗家姓俞名之蒼,在他的本家中,有一親兄弟,名之青。

  俞之青是一個文弱書生,其兄雖是名盛武林的五子之一,而他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人。

  俞之青較他的兄長小了許多,聚妻不久即生下了一女兒取名俞芸。後來又得兩子一名百達一名百順。

  俞姜的兩個弟弟倒是家傳習性,終日研文習字對那練氣使拳倒一絲興趣也無。唯獨俞芸,雖生來是個女子,卻甚喜習武練藝現成的有一伯父,武功堪稱天下數一數二。自然地,她就跟隨無為道人上峨嵋習武。

  峨嵋派的武學向以纖巧和稱道武林,這可正合了俞芸的個性,因此不到數年,她即學得一身不凡絕藝。

  無為道人帶著俞芸獨居在後山絕秘的一個嶺上。俞芸終日除了練劍外即是滿山奔騰,尋那無拘無束的快樂。

  這一日,正是春之將進,山間的樹木,青翠之色漸濃,顯出一片蒼鬱。百鳥爭鳴,遍山野花無數。俞芸得著師父許可,又去遊山玩水了——十四歲的她,什麼都懂得一點點,又什麼都懂不得,終日被無邊的幻想包圍著,嚮往著幸福的未來。

  她記得那麼清楚,那日天氣是不能再好了。平地上炎熱,山間卻是清涼爽快。她像普通的女孩子般跳躍在自己為自己規劃的圈子裡——這無形的圈子使她覺得受到保障,她不願跨出這圈子,也不願有人無緣無故闖入這圈子。

  這浮雲白日在高高的天空,清澈發出淙淙的泉水吸引住她,俞芸解下了長劍,伏在溪岸邊,散她長而柔軟的秀髮,讓那泉水中洗浸漬。

  像一般女孩她在泉水的倒影中,欣賞著自己容貌。雖然整個說來,是談不上國色天香的形容辭,但嫵媚的大眼,與秀慧的氣質,卻是任何女子所欠缺的,她為這個自滿了。

  十四歲的孩子,對著水中自己的倒影作出種種面部表情。她學著呶嘴,佯裝生氣,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嘻!嘻!」她笑出聲來,然而她驚惶地仰起了頭,笑聲裡竟有一些不是她自己,那完全不是女孩的笑聲,那是……發上帶起的泉水將她衣襟弄得濕透了。石堆林間輕快地轉出個少年,筆直地朝她走來——少年一身潔白勁裝,年齡約二十歲左右,步伐甚是穩健灑脫,他笑嘻嘻問道:「小姑娘,你一人在此笑什麼呀?」

  俞芸「呼!」地一聲,將長劍搶在手中,他恨這男子無聲無息地闖入她的禁地,含著怒恨說道:「你管得著!你是哪裡來的?你叫什麼名字?」

  這一連串訊問將那少年逗得笑了,調訕道:「唉呀!我的小女王,微臣焦詮,剛從黃山來呢!」

  俞芸見那人欺她年紀小,氣得「嗆!」一聲將長劍拔出,喝道:「管你黃山來的白山來的,先吃姑娘幾劍再說!」說完一領劍訣,當胸朝焦詮刺去——俞芸的濕發被在肩頭,點點的水珠仍在向下淌著,嘴唇翹起,完全是一種似怒而看起來一些不怒的模樣,倒似個調皮的孩子在撒嬌一般。

  「哈哈!」焦詮對當胸一劍不趨不避,右手一措翻腕制脈,飛快地往俞芸手腕鉗去,毫不將她放在心上。

  俞丟冷嗤一聲,恨這少年居如此小覷自己,立刻她手腕一縮,劍化游龍一招「寒風入谷』們電般往焦詮中盤削去。

  這招來得好不迅捷刁鑽,焦詮太過托大,趕緊踏步退縮時已來不及了。幸好俞芸幼秉師訓,不肯隨意傷人,只聞「嗤!」地,焦詮右手衣袖已被削去一大片——俞芸一招得手,飛快地退回去,撿到了便宜,她氣也消去了一半,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焦詮。

  焦詮仔細地檢查自己可曾受傷,他心中正奇怪,這小女孩的武功不但是峨嵋嫡傳,並且身手竟這般高強。此地是無為道人獨居之處,難道無為道人竟收女徒?他迷惑地看了俞芸一眼,目光中有著佩服,也有著驚奇,俞芸被他看的心中泛起一種異樣感覺。女孩子在十四歲有許多地方已發育成熟,只是她自己不不覺得罷了。

  焦詮問她道:「姑娘可是無為道長高足?在下黃山一葉老人弟子將來求見無為道長。」他此次語氣客氣多了。

  俞芸氣一消,立刻回復她平時明朗活潑的個性,喜著道:「你是來找我師父的?啊!剛才我錯怪你了!」

  她這突然的轉變反而使焦詮有些不知所云,楞然答道:「沒關係!沒關係!」

  俞芸常聽無為道人談起黃山一葉老人,對他的武功早已敬佩得緊,一問焦詮即是他弟子,不禁喜得上前拉住焦詮道:「走!我帶你到師父處去!」

  俞芸拉著焦詮飛快地翻山越嶺,她跑得像只小鹿,不但快得像煙,而且好似永不累,使得焦詮險險跟她不上。

  原來焦詮入門甚晚,雖他已有二十歲,但實際練習尚不及八年,較之俞芸從小練武藝當然趕不上了。

  不一會兒已來到無為道人的洞府,老遠俞芸就大聲呼道:「師父,師父,黃山師哥來啦!」

  當焦詮最先將姓名報出時,俞芸正在火氣上,根本未聽清他說的什麼。後來焦詮又只說出師承,卻未重報姓名,因此俞會胡亂喊他個「黃山師哥」。

  無為道人在洞內聽得徒兒叫嚷,趕緊踱了出來。看著俞芸拉著個陌生男子在飛跑,不禁皺了皺眉頭。

  焦詮一見無為道人,立刻甩開俞芸緊握的手,奔至無為道長身前,跪下道:「師父在上請受小侄一禮!」

  禮完從懷中摸出封信,在封面上瞥了一眼,道:「你是單老兒的弟子嗎?」焦詮低頭應聲:「是!」又偷偷從眼角觀看這名滿江湖的無為道人。只見他生得甚是祥和,圓圓的胖臉,富有智慧的眸於,每一舉手投足都顯出他的大宗師風度。

  且不說焦詮在打量著無為道長,而俞芸也在偷偷細看他這位不速之客……十年前的焦詮,尚未經過江湖險詐的磨練。囚此,他一切舉動還有著少年的天真與無邪。

  翩翩的風度,與永遠微笑著的面容。就此條件,足以使一個未經世面的女孩感到興趣與願意與之接近。

  無為道人拆信,看信其間不過短短一會兒,但卻決定了太多。只聽他肅容道:「你師父叫我將峨嵋『一十二金剛散手』傳給你,以補你『玄百拳法』的剛勁不足。咱以兩月為期,在此兩月內你好生學習吧!」

  焦詮早知師父命自己來向無為道人習藝,見得答應,喜得顏溢狂歡地道:「弟子遵命……」

  兩月之中,焦詮在峨嵋山跟隨無為道人苦習那「一十二金剛散手」,這「一十二金剛散手」雖沒有稱為峨嵋的第一絕藝,但其剛柔並濟卻是天下聞名的,尤其是其特有的「韌」性,更是易學而難精。

  俞芸的思潮澎湃洶湧,那兩月的生活,在她尚未過完的生命中,像占著二十年的份量。那時她多麼快樂,拘居十載于深山,一旦有了年齡相若的伴侶將是何等興奮。成天她纏著焦詮,陪她練拳,陪她尋幽探勝,她為他煮飯、洗衣。她一切都為他做,只希望他快樂。那麼自己也快樂。

  但焦詮一心在拳術上,他忽略了俞芸所付給他的這許多。在他心目中芸的如此看顧他,僅是盡她地主的本份。

  終於兩月之期結束,焦詮將要回到他黃山的師父處。俞芸沒有傷心,她沒有嘗過離別的愁緒。他以為,只要心的相互接近,我會時常想到他,他會時常想到我,那麼短暫的離別又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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