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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憶君笑著點頭應了,看了看那黯黑的松林,心中有一絲疑惑焦詮以為這少年公子心虛膽怯,不覺笑道:「怎麼,你怕嗎?」

  憶君自然知道鐵扇書生想的如何,也不想反駁故意點頭道:「不錯,我怕的,有你在我又不怕了!」

  一天的相處,鐵扇書生發覺憶君不但是個機智的青年,而根骨又是這般好,這在武林中是人人欲收為門徒的上材,因此反而惋惜他的不曾習武——兩人尋了個密處所,各自打一隨身帶的行包,在以往憶君單獨時,總是習慣睡在樹上,此刻為了避免引起焦詮的懷疑,只得也躺在樹下——憶君安靜地躺著,細眯眼睛正偷偷瞥著焦詮的一舉一動——焦詮躍坐在地上,鼻孔緩緩掀張著,腳底交疊朝天,雙手放在膝上。從這姿態憶君知道此正是「黃山派」一派單傳獨門「玄玄內功心法。」

  憶君聽說過關于黃山「一葉老人」的傳說,也大略曉一些黃山一派的武功特徵——一葉老人在江湖上出現少而又少,尤其近二十年來根本未出現過,有人猜測他的武學已是與五子相偌了——憶君心中暗忖道:「這鐵扇書生難道竟是受傳于一葉老人不成?」但他對黃山派知之太少了,焦詮的武功他是看過的,覺得他是狠辣有餘,然而防守上又有太多的漏洞——憶君想道:「據傳一葉老人最得意的兩套絕學即是『玄玄拳法』與『風雷正反三十二式劍法』,如果焦詮是一葉老人的徒兒,那麼他的扇招必是從『風雷正反三十二劍法』中蛻化出的!」

  要知憶君盡窺「陰陽秘訣」上之訣要,對於天下各派武功俱能一目了然。焦詮的扇招雖是狠辣,但在憶君看來,卻是欠缺了些什麼,似乎不像是一整套武功。

  「照這樣看來焦詮可能是偷學得來的以致沒有學全!」憶君自忖道:「然而又怎會『玄玄內功心法』呢?黃山一派素來單傳的啊!」須知偷學武功容易,偷學內功心法可難上又難——且不說憶君一直疑思不釋,而鐵扇書生焦詮已正值到吃緊當兒。重傷甫愈的身體,似乎支援不住真氣的運轉,看他臉如金紙,真氣似繼欲斷,全身輕微地震顫著搖搖欲墜——這情形是最危險不過了,只要直氣一運行不暢,即要走火入魔,憶君緩緩仰起身來,準備一待情況再危急些他即要出手相助了。

  「噓!」

  驀然鐵扇書生吐出口氣,臉色已由青轉紅。憶君故下心中一塊大石,也甚佩服焦詮的毅力與堅忍。

  突地一聲「當」遠遠傳來,肅穆而莊嚴的震盪,將憶君激得一驚。「何來的鐘聲?」他如此自問道,打量了鐵扇書生一眼,知他尚有一段時間才能清醒過來,立刻一瓢身上了大樹——柔軟而尖細的松針上,憶君飄忽的搖晃著,極目眺去,一點小小的燈火在密林深處閃爍著——這一帶地勢極為平坦,放眼望去可看出很遠,憶君看了一會也懶得去多想,匆匆地又躍下樹來——只見焦詮鼻息甚是沉穩,如此他的體力是恢復了一成。憶君瞥了一眼,又偽裝著睡去——過了好一會兒,鐵扇書生緩緩睜開了雙目。看他嘴角掛著滿意的微笑,像甚是欣喜自己艱苦換來的成績。

  憶君均勻的呼吸,又使得他憐愛的一瞥,自言自語道:「還是娃兒好些,雖不會武功卻少了這麼多煩惱,唉!看來這種生活已與我無緣了……」

  「當!」又是一記鐘聲傳來,這次焦詮聽見了面上一陣陰睛不定,啞澀地說道:「我是去也不去呢?唉!鐘聲三鳴,遊魂枉斷!」說完竟在林間無目地徘徊起來,顯出他的心神是多麼紊亂。

  憶君聽得「鐘聲三鳴」暗自驚奇一番,他想這突來的兩聲鐘聲必是與鐵扇書生有什麼重大關係。

  與上兩次鐘聲約是相等的時間,第三次鐘聲又「當!」地響起,鐵扇書生的神情似乎更焦慮了一點。

  鐵扇書生徘徊得更急了,雙手不住搓揉,兩眼不時看天,茫茫自言自語——憶君陡地明白過來,忽然立起身來,說道:「焦兄可是……可是……,此刻三聲鐘聲已鳴響過了呢。」

  焦詮聞言一驚,大聲問道:「什麼,三聲鐘鳴已過了!你聽分明了嗎?」

  憶君點點頭,焦詮懷疑地向他看了一眼,突然像瘋了股直朝鐘聲發出處趕去。憶君望著焦詮背影,怔了一會神,立刻他也一晃身飄上樹,朝著焦詮逝去的方向,跟蹤而去——松濤如浪,憶君投身在這一大片松林之中直似個空撲其間的大鷹。既知焦詮是要到那鐘聲敲發之處,他也無須跟隨著焦詮,逕自展開身形,認清那光火方向電馳而去。

  燈光愈來愈近,憶君已顯顯看出竟是個寺院,規模尚稱宏大,只是此時全寺靜悄悄的,那三聲鐘聲大約是最後晚課結束的禮贊吧!憶君如此想。

  除了那正中怫堂的燈火外,其他的懷舍俱黑沉一片。憶君停身在十丈外的一株大松樹上。清淡的月光下,看見寺門閣上寫著「泰悟寺」三個大金字。

  憶君在樹上待了一會,也不打算進去探探,心中想道:「焦兄也該到了啊,怎麼此刻尚不見人影?」

  他料定焦詮必也是在附近隱了身起來,當下不敢動聲色,尋好了藏身位置——寺門外是塊長寬約十丈方圓的大草坪,地勢甚平坦,憶君心想:「這倒是塊練功的絕好地方!」正當他如此想著時,寺門突然「依呀!」一聲打了開來,內中步出個龍鍾老僧,慢慢地踱到場中。

  這老頭僧好生奇怪,看他已是拱背彎腰上皺紋深刻,走起來也步履不穩,但手中卻握著口鵝卵粗細的方便鏟——這方便鏟被漆成紅色,上面繞以金絲,月光下金閃閃地甚是美觀奪目。刀口上的兩片月牙鋒卻被一種利器平整地削了去。

  「嘿!這方便鏟最少也有個七八十斤,這老和尚不知怎麼拿得動的,看來還像輕得如無物呢!」憶君自言自語說道:「哼!不知這老和尚是那家那派的,想來功夫必是不弱!」只見那老僧隨手撚著方便鏟,一步一頓行至場正中。

  這場中央一塊兩尺見方的地方,顯得特別平禿,這老僧即站立其中,只見他立了身形,緩將方便鏟放平在草她,接著長長吸了口氣——這一切落在憶君眼裡,不禁使憶君覺得大為奇特——這老僧調勻一下呼吸,只見他左手一曲當胸而豎,右拳緩緩朝外一拳打擊。跟著身形一彎,右足微縮離地,只剩左足尖點著地面,滴滴的轉了個身。

  憶君低聲道:「這不是少林百步神拳的起手式!咦!這老兒竟會是那……」

  要知少林派雖稱天下武術的起源,七十二藝中樣樣精絕,但江湖上一般成名的僧人卻是不多。

  因少林寺門規苛嚴,即是身負絕藝,也絕不敢挾技驕視。故雖有些本領高絕者,往往如神龍隱現,有功則不留名無功則退,是以少林派在江湖中地位甚高,而能為人盡知的高手少之又少了。

  而且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又常常不能將絕藝學全,如此在江湖上的一般自承是少林摘傳者,也不過粗通皮毛而已。即以百步神拳來,雖是流傳很廣,許多人都會上兩招,但俱是失之真傳,毫無精髓可言了。

  且說這老僧只出手一招,憶君即看出此人身手不凡。他自幼好武,雖是功力高絕,但對各派的功夫都缺少認識與經驗,此時有此大好機會,怎不見獵心喜?這老僧握拳而中空,出手如生龍活虎,那還有先前的老態,只見他內力愈湧愈強,遠隔在數丈外的碗口大粗細樹木,竟隨著他手勢俯仰倒立——百步神拳雖招式變化不多,卻是天下至剛的絕學,真可說是一分火候,即是一分功夫i看這老和尚如此身手,怕不有上一甲子的苦練,還需天資體質特異才行。

  「轟轟!」的巨木搖曳聲震耳欲聾,有些吃不住這威猛力道的枯枝敗葉,俱已如亂絮般滿空漫揚。

  憶君看得心中癢癢的,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那和尚的一招一式,早把來時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

  突然林間距憶君約有十餘丈一聲微響,這聲音在如此大的風浪中顯得渺小不堪,但憶君心中已暗喊道:「糟了!」

  果然這老和尚的耳朵也靈敏已極,聲音才一發出,他陡地收了手,雙目射出懾人光芒,冷冷地注視著深不見底的樹林間,喝道:「何方朋友,貧僧敢請出來一敘如何?」

  憶君知此人必是鐵肩書生焦詮無疑,那曉僧人的語音才一落,突地林中跳出兩人,同聲喊道:「師伯!」

  憶君大為高怪,見這躍出之兩人竟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焦詮,而女的卻是從未見過。

  顯然此兩人互相預先也不知對方的存在,這一個時間躍出,不禁相對互望一眼,並同時「啊!」地一聲驚呼,尤其女的竟有些舉止失措。

  和尚看著一男一女,突地哈哈大笑,道:「你倆一塊兒來嗎?可有什麼喜事告訴我這師伯!」語聲雖不宏大,卻清晰得字字明顯。

  那女子臉驀紅了,扭促的一絞衣擺含羞道:「師伯,不是的,我們……我不是同他一起來的!」說完跪下行了一禮,偷眼瞥了焦詮。

  鐵扇書生像是精神失常,呆呆看著這一僧一女,似傻了殷張口不語,直到老僧轉面向他問道:「詮兒,你不是與師妹一塊兒來的嗎?」語氣甚是不愉快,並且目光中也射一絲慢怒。

  焦詮被老僧這一聲唱間驚醒過來,頓時也拜下身去,口中說:「師伯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老僧隨手一拂,穩穩將焦詮托住,口角孕出一絲苦笑,說道:「趕快說出你來的目的吧!你又有何事求我了?」

  那女子秀目朗清,親切地注視著焦詮,從她體形和面容上,看出她約有二十六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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