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金刀亭 | 上頁 下頁
四四


  杜天林只覺得胸中突然跳個不停,耳邊響起師父說昔年與那枯葉禪師交手的故事,雙目緊緊地注視著那枯葉禪師,心中不斷地考慮:「目下我的行動倒不容易了,若是就這樣走將出去難免引起他們兩人生疑,但若隱藏不出,那于公子以為我失約未來自也不佳——」

  正自考慮之間,忽聽那枯葉禪師說道:「那姓杜的身份,你始終仍是模糊不明,知之未詳,怎會有如此把握?」

  于公子道:「杜天林的功力極為深厚,弟子知道那大旗幫主手下有一位鐵心書生,其內家力道出自南海一脈,最為悠長,在江南一帶,單論掌力之雄渾,真是數—數二的人物了,但杜天林在天南城中與他對掌,內力急發之下,那鐵心書生登時氣血震動,這—點就是弟子也未必能夠辦到……」

  枯葉禪師嗯了一聲,插口說道:「他的武學來路你知道麼?」

  于公子搖了搖頭道:「這個只因他未在弟子面前出手,但他的見聞卻是甚廣,弟子在那大廳之中與人淩空鬥氣,他便斷定那發嘯者是長白郭家,憑這—點,杜天林的來歷必然不簡單了。」

  枯葉禪師嗯了—聲,緩緩問道:「最要緊的,那杜天林攜帶金刀之事,你有十足的把握麼?」

  于公子突然歎了一口氣,道:「那金刀斜背,弟子親目所見,只是弟子始終不明白,為何師父—聽聞那金刀的消息,立刻變色,著弟子引路赴約?」

  枯葉禪師雙目緩緩閉闔起來,沉聲說道:「這一件事對於為師,乃是二十年以來最重大之一次,你若不明白,待會——待會那姓杜的來此,你聽為師與他對話,便可知曉。」

  于公子見師父面上神色凝然,不敢再說,杜天林卻是聽得—怔,暗暗忖道:「這枯葉禪師也注目于這包袱中的金刀,這金刀分明是那一年大哥所交,若是大哥的兵刃,他應不會交給父親,但其中總有關連,可怕的倒是金蛇幫、苗疆、血魔,包括這枯葉禪師,只要一提此金刀,總是變色驚震,這一點秘密真是難以猜測。」

  他思索不止,這時,只聽那于公子的聲音微微帶有幾分緊張,道:「師父,昔年那灰衣狼骨,蓋世金刀之語,難道與這金刀有什麼關連麼?」

  杜天林心中一震忖道:「師父只提起灰衣狼骨之名,原來本來的話語加上一位蓋世金刀,難道其中果有關連麼?」

  他立刻貫注精神,注意聽那枯葉禪師如何回答。那枯葉禪師卻是默然不作聲,過了好一會,方始低沉的說道:「武林之中,真是靜極則動了,若是那金刀果然現世,保險在三、四個月中,南北的高人,將全部出現中原,這—場風暴,真不知會激烈到什麼程度!」

  于公子似乎未聽懂這—段是什麼意思,忍不住繼續又問道:「那蓋世金刀究竟是怎樣—個人物?」

  枯葉禪師默然不語,似乎不願意開口多說,這一點杜天林甚感失望,但那枯葉禪師既是不言,于公子那裡還好多說?

  這時大殿之中一片寂靜,那小小的一截殘燭搖曳著昏暗的火光,使得每一樣東西都像是搖搖晃晃,隨時有倒塌的可能,平白增添了幾分陰森氣氛。

  廟外雨聲猶自歇,嘩啦嘩啦打在地上,瓦片上,使得整個空氣泛滿了潮濕。

  驀然之間,那枯葉禪師雙目一皺,左手緩緩伸起,向那燭光方向輕輕—扇,一股極為柔和的掌聲發出,將那燭火逐漸壓小壓小而熄滅,完全好像那燭光燃儘自動熄滅。

  于公子和杜天林一齊怔了怔,杜天林心中又是一驚,那枯葉禪師坐在塌上,距那置燭火少說也有一丈半以上,他內力在這等遙遠距離之下,竟仍能控制得一至如斯,這個和尚的內家功夫的確是不可思義的了。

  但他還不明白枯葉禪師此舉何意,那于公子也是如此,低低咦了一聲。

  黑暗之中那枯葉禪師的聲音說道:「別動,有人來了。」

  杜天林心中暗歎道:「好靈的耳目。」

  過了約有半刻功夫,果然一陣微弱的足步聲向廟門方向傳來。

  枯葉禪師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你說可是那杜天林來了?」

  於公子細聲說道:「弟于分辨不出,待他進入廟內之後……」

  他話聲未完,忽然那廟門吱地一聲被人推開,杜天林在黑暗之中不由又是大驚失色,片刻前那足步聲猶自極為微弱,少來也在十多丈之外,那知一刹間木門已為人所推開,而且中間毫無足步之聲,這來人真是好像飛過來的了,這等腳程,若非事實如此,任誰也不敢相信。

  只聽那枯葉彈師似乎也是震駭得無以復加,極低地說了一聲:「縮地成寸!」

  那木門呼地又關了起來,那來人似乎已進入大殿,足步之聲這時又響了起來,那人一直走向大殿,忽然停下足步,寂靜了一陣。

  只聽一聲輕輕嗤笑之聲,想是那來人所發,緊接著那來人緩緩念道:「此去西方一路白骨,再回紅塵滿眼鮮血。」

  「好大的口氣!」杜天林暗暗歎了一口氣忖道:「今日真是遇見鬼了,在這古刹之中,竟然連遇兩個絕世高人,這來人居然也能在黑暗之中看出對字聯句,這目力的顯示,內力造詣已穩在自己之上了。」

  那來人說完這一句話,頓了—頓,忽然開口道:「老僧避雨途徑於此,那位施主先老僧一步,老僧不知擅入,尚乞見諒是幸!」

  他在黑暗之中競能察覺有人隱伏,杜天林這時已知這來人真是絕代高手,卻不料又是一個和尚,真所謂無巧不巧了。

  那後來的僧人說完話,黑暗之中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只聽一個蒼然的聲音響起:「善哉善哉,老僧豈能擔當得起?」

  那後來的僧人似乎料不到這殿中的人竟是僧人,他立刻想到可能是本寺的主持,連忙開口道:「大師可是本寺的主持?」

  那枯葉禪師的聲音響道:「老僧也是路過此地,見有寺廟,便生景仰之心。」

  這時那于公子自懷中摸出火折火石,點著了火,火光搖哩之間,雙方都瞧清了對方,只是一片陌生。

  杜天林卻大大吃了—驚,只因那後來的人,—身灰色僧裝,竟是那一日與唐泉對面的那個少林僧人,但他卻不知這少林僧人乃是當今少林掌門空明方丈。

  杜天林對這老僧印象甚為深刻,想到那一日他與狼骨先生對峙山巔,當時便覺這僧人氣度非凡,卻沒料到功力之深,竟然如此,看來那一日多半是由於其餘四僧被閉陣內有所顧忌,否則他恐怕早就出手,與那唐泉一拚了。

  那灰衣老僧看了那枯葉禪師—眼,又掃了那于公子一眼,面上神色甚是泰然自若。

  枯葉禪師方才親見那灰衣僧人的「縮地成寸」絕世神功及超人目力,已知這老僧乃是自己生平大勁敵,但表面仍是一面平靜,緩緩說道:「道兄方才有一言,老僧不敢苟同。」

  那灰衣僧人似乎不明白他這一句話所指為何,用意何在?是以面上微微露出迷惘的神色。

  枯葉禪師微微一笑道:「道兄對那兩句對子,似乎有不同意之感覺?」

  那老僧微微一怔,沉吟了一下子才道:「佛門之中,豈可言白骨鮮血之語?」

  枯葉禪師哈哈—笑道:「但道兄可看見那『嗔即魔之始,貪乃魔之生』兩句橫匾?」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有嗔無嗔,我佛不計,取之於心,行之由心,心不向佛,就算參悟一千年佛經,又有何用處?」

  這本來是極簡單之道理,那枯葉禪師聽到,卻是面色大變,冷冷一笑道:「道兄在教訓老僧了。」

  老和尚淡然一笑道:「不敢,老僧對這『此去西方一路白骨,再回紅塵滿眼鮮血』之語,並無不贊成之處,僅覺作此語者,對自己佛學的思想深奧,似乎自大了一些。」

  枯葉禪師冷笑了一聲,老和尚卻似不聞,緩緩地繼續向下說道:「須知除去心魔乃是最高的境地,若欲登躍極樂,那心魔障礙務必除盡,但由古迄今,又有多少人能切實作到呢?他所說—路白骨,乃是指那心魔所言,除魔不盡,靈魂難安,並非說明肉體白骨而言,不知道兄以為然否?」

  那枯葉禪師噓了—口氣道:「道兄你的話太過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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