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金刀亭 | 上頁 下頁
一〇


  且說杜天林運內功發暗器,他前行了一陣,胸前傷痛加劇,胡亂又在林中走了半個時辰,忽見前面地勢開朗,心中一喜,再往前行,只見又是密密松林,風吹之下,松針松子紛紛墜地。

  杜天林狂喜,加緊腳步,往松林中穿去,只見每棵松樹都有一人合抱粗細,難得棵棵高短整齊,大小略同,想是當年前人同時植下,但每棵均得一樣生長發育,那植樹之人,林木之性是熟悉無比了。

  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松林盡間,前面一個小小院落,屋頂茅草泛光,遠遠看去,便若金頂一般。

  杜天林走上前去,輕輕叩了幾下門,卻是寂無人聲,他又用力叩了幾下,只聞門內一個蒼勁的聲音吟道:「清風為吾友,白雲載我行,高臥日已遲,芒芒是紅塵。」

  吟聲一止,那木門呀然而開,走出一個六旬左右清耀老者來,看著杜天林道,「小哥有何貴幹?」

  杜天林道:「小人得奇病,望葉老夫子賜我回春良藥。」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老夫深居此處,虧你還找得到。」

  杜天林見那老者正是葉醫神,又見他面容慈善,似乎樂於救人,心中下由想道:「江湖傳言葉神醫脾氣古怪,甚難有緣就醫,看來是傳聞有誤了。」

  當下信心大增,跟著葉神醫走入屋中,只見屋內陳設樸素,卻是書籍滿莢,藥香撲鼻,那屋角炭火爐上正在煎藥,嫋嫋冒著水氣。

  葉神醫道:「老夫替小哥把一手脈,看看是何徵侯?」

  杜天林伸過手去,心中不禁砰然而跳,萬一這神醫發覺自己底細,不肯出手相救,只有死路一條。

  葉神醫右手輕輕按在杜天林手脈上,杜天林偷視顏色,只見他雙目閉垂,臉上並無不豫之色,不由微微放心。足足把了一盞茶時間,那葉醫忽然睜眼輕輕地道:「小哥子家裡還有什麼人?」

  杜天林忖道:「索性裝個孤苦無依的娃兒,博他同情。」

  當下搖搖頭道:「小人孤苦一身,既無父母兄弟,又無親戚良朋,忽得此怪病,望老先生大發慈悲。」

  那葉神醫目光愈來愈是柔聲道:「小哥子,你心中有何牽掛之事,說與老夫知道可好?」

  杜天林是何等人物,聽他的口氣,早就察覺不善,自己只怕是死多生少,當下也想不出什麼對答之辭,只好硬裝到底,又搖頭道:「小人一時之間也想不起,老先生您看病勢……」

  他尚未說完,葉神醫接口柔聲道:「你歇歇,好好想想罷!」

  說完雙手負在背後踱入內室,杜天林再也忍不住道:「葉神醫,小人是無藥可救了麼?」

  葉神醫點點頭低聲道:「看來是了!」

  他聲音雖低,但聽在杜天林耳中,卻若焦雷轟頂,眼前金花四冒,這葉神醫名垂天下,多年以來被人認為是醫仙一類人物,成就已遠追華佗扁鵲之輩,他這一句話,無異是宣判杜天林死刑,再無生機。

  杜天林為人極是深沉,他急痛之下,忽然想到別人傳言這神醫最是受激,當下強抑激動之色,淡淡地道:「世間的怪病繁多,人力總是有限,葉神醫束手無策,小人只有認命了。」

  那葉神醫忽然厲聲道:「你激將也沒有用,你害的什麼病?你中了『寒蝕功』的力道,你當能混賴過去麼?你當老夫是好哄騙的麼?」

  杜天林嘆息道:「不管是病是傷,只要你葉神醫無方,旁人可還有辦法麼?我的生機已盡,並不怪你老人家不肯相救,實是人力不逮,唉!命該如此,夫複何言?」

  他一再相激,那葉神醫果然吃不住了,沖出內室道:「什麼人力不逮,這『寒蝕功』雖是厲害,老夫卻也有救轉之方,老夫手下,天下絕無疑難之症,你聽清了。」

  他愈說愈怒,杜天林聞言反而大喜,待這位老先氣發了陣脾氣,杜天林誠摯地道:「小人求神醫高抬回春貴手,此恩此德,永不敢忘。」

  那葉神醫搖搖頭道:「你是武林中人,老夫誓不救。」

  杜大林還待懇求,那葉神醫負手走出門檻,開啟大門木柵,竟欲出門而去,杜天林驀然挺身而起,身子一縱,竄到神醫身旁,一掌按在神醫胸後大穴,怒聲道:「你救是不救。」

  葉神醫忽然目泛奇光,一閃而逝,搖搖頭道:「老夫不能在你身上破誓。」

  杜天林大怒道:「醫者有割股之心,你這狹技自私,算什麼仁心神醫,要死咱們一道死去。」

  葉神醫緩緩回過頭來,雙目射出攝人光采,杜天林頹然放手,想到自己适才情急無賴,不禁大是慚愧,低聲對神醫道:「小人不願死在神醫之舍,以壞老先生之名,就此別過。」

  他心中虛弱無比,适才發急之下,自覺大大失了身份,這時又是愧然,又沮喪,只覺全身都軟,剛剛邁前走去,忽然身子一斜,絆住門檻,背上行囊倒掉在地上,束口一松,露出一把大刀來。

  杜天林無言束好行囊,抬頭一看,只見那神醫臉色慘變,他也無心多作理會,跨過門檻,才走了兩步,只聞背後葉神醫喝道:「你回來!」

  杜天林一怔,回首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葉神醫全身發抖,顫聲道:「老夫救你!老夫救你!小哥快回來,小哥快回來。」

  杜天林被他這突變舉動,弄得直如墜入五里霧中,但人惡死愛生乃是天性,當下依言走回葉神醫身旁。

  葉神醫長吸一口氣,神色恢復正常,對杜天林道:「跟我到丹房靜室來。」

  杜天林緊跟他身後,深怕他忽然之間又改變意圖,兩人走入內室丹房,葉神醫命杜天林解開衣襟,臥倒室中素榻之上。

  那葉神醫瞧瞧了杜天林胸前傷勢,閉目苦思了半晌道:「你如早一個月來,老夫雖有救你之心,卻無救你之力,罷,罷,罷!總算你命不該絕。」

  他說完走進另一房,杜天林坐起身來,瞧著自己胸前傷處,五指掌印墨黑,深深鐫入肌膚之下,那漫延之勢極大,已近心間。

  那葉神醫在另室中耽擱了一會,手捧一個大瓦罐走出來,走近杜天林,伸手將瓦蓋打開,杜天林一瞧,心中聳然發毛,原來裡面竟然盛著五六條奇大水蛭,不住蠕動,偏偏又是火紅顏色,令人更是嘔心欲吐。

  葉神醫道:「躺下!」

  緩緩伸入瓦罐,雙指夾住一條火紅水蛭,杜天林全身毛孔皆張,顫聲道:「你……老先生要……用這水蛭來治傷?」

  葉神醫怒道:「你小娃家知道什麼,這是天地間至寶火蛭,不是水蛭。」

  杜天林心中雖是發毛,但目下之計也是別無他法,雙眼一閉,倒在素榻之上,過半晌,卻不見葉神醫動靜,他心中緊張之下,再也忍耐不住問道:「這……這水……不對這火蛭用來幹什麼?」

  葉神醫不耐地道:「用來幹什麼?用來吸你體內寒毒呀!你年紀青青的,怎的廢話這麼多?」

  杜天林只覺這神醫語中愈來愈不客氣,比起方才初見時和藹之態大不相同,但想到人言葉神醫昔年曾發惡誓,絕不救那武林中人,不知怎的他會回心轉意?自己害他破誓,心中甚是慚愧,默默依言臥下。

  忽然只覺胸前一陣火燒,直似紅熱烙鐵臨身,當下全身痛得發顫,葉神醫冷冷道:「你還逞什麼強,耍什麼英雄?這點痛都挺不住,告訴你不要亂動,再難過也替我乖乖躺著,不然火蛭受驚鑽入體內,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

  杜天林閉目點頭,那葉神醫又連放數條火蛭在他胸前,每加一條,杜天林便是一陣燙,片刻功夫,只覺胸前便如在熊熊火爐上燒烤一般,實在難以忍受,但想到那玩意兒如果當真鑽入體內不肯出來,真是不寒而慄,只得咬緊牙關,強自挺受。

  那葉神醫耽了一會,心中喃喃自語道:「一個時辰後寒毒除盡,此人便得救,但我和那施掌之人又結下樑子,唉,江湖恩怨我早就深惡痛絕,偏偏這娃兒又是非救不可,真是背時。」

  他緩緩走到前面客室焙制一味新藥,突然一聲女子尖叫,聲音便在門外,卻是一叫即寂,葉神醫沉聲對杜天林道:「你此時無論見何變故,便是你仇家來了,都不准移動半分,老夫自會應付,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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