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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但有一點可相信的,就是它的來龍去脈必定是在周圍群山中,因為這是一個巨形的山谷,除了周圍群山外,無旁路可走。

  方才陸介落身之處,不巧便是一個沙流上層的漩渦,而這漩渦附近的沙層本身也是處在極偶然的穩定狀況下,那經得起陸介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掌力?

  這是人算不如天算!也難怪世人會覺得自然界的事物是神秘而不可測的,其實,隨著人類知識的進步,人類對自然界的疑難也隨之而增多,這就是何以科學愈盛而神追愈昌的理由,這是閒話,別過不提。

  沙的性質不同于水,它吸熱快,因此,白日的沙漠熱死人,晚上的沙漠卻可以冷死人。

  沉沙谷中那層表面的黃沙也是白晝炙人,夜晚又冰冷得使人打抖,但在這層黃沙之下的沙子,因為上層沙子的隔絕和反射,所以白晝和夜晚溫度的差額並不大。

  在沙土中活埋,致人死命的並不是沙子的溫度,而是全身在通沙中所受的那分壓力可真是驚人,這身軀四方的壓力壓迫著人身,增加了血液迴圈的速率,也壓緊了肺部,迫使那個人吐出他那肺中寶貴的氣體,迅速血管崩裂或窒息而死。

  在陸介雙掌拍出而覺得著力之處一軟之際,他已加速了滅亡,但是,一個練武者特有的機警,使他在這急不可瞬的一刹那,猛地吸入一口寶貴的空氣。

  雖然這股氣流中夾著極細的沙粒,刮著他的鼻腔,癢癢地令人想發笑,但他心中明白,要是他不能生出沉沙谷,這將是他短短十九年的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

  想到這裡,他哪又笑得出來?

  沙粒迅速地卷到了他的胸部,陸介抬頭望著頭上的明月,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是如說的美好,他心中喃喃地對著天道:「難道陸門奇冤,從此沉了海底了嗎?」

  這是他第一次,先想到了自己的家仇,而後顧計及師父——青木道長及全真派的公賬。

  這不能責怪陸介,因為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是有權利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急公好義的人,只是把自己放在次要的地位,而現在的他,卻沒有第二位可放!

  陸介自忖是必死的,但是,他不願如此平白地死去,他奮鬥,他掙扎,他不是怕死,而是不願逃避了比一死更痛苦的事!

  師門深仇,家門奇冤,何三弟的受害,畹兒和查汝明……

  在在皆迫使他求生。

  因此,他仍是在使展著全真教獨步天下的先天氣功,他從岩上落下起,一直沒停止過這功夫。

  他全身被罡氣撐得鼓了起來,這柔軟的布質,這時已硬如鋼板,在他身邊組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禦網。他頭上的蒸氣還在冒著,頭髮豎得有如根根長針,總而言之,他藉著先天氣功而使他身體不受沙流的直接壓力。

  他覺得自己被那股奇異的力道往下拉著,他雖然是處身在沙子中,但下墜之勢仍是驚人,而且是越墜越快。

  他仍可以開目見物,雖然,沙層這時因不見光面變成一片黑色的了,而失去了那股柔軟的淡黃色,但是,陸介仍可以依稀地看出那些黑黑的沙子如飛也似地在他耳邊掠過。

  其實這是因為陸介本身在下墜的關係,而使他覺得是沙粒在向上升。

  黑暗中,已飛快地下了十來丈遠,但時間卻甚為短暫,這時,陸介漸漸地失去了原先那分鎮靜。

  如果再往下墜,他不能閉氣到重見天日之時。

  「活埋」這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仿佛已血淋淋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試著伸手去找一個可著力之處,但他失望了,因為周道全是在流動著的沙子。這些黑黑而細小的東西,在陸介心目中,覺得是陪著他自己安葬的抬棺者,這時正默默地把他送向最後的歸宿之處。

  陸介發覺自己的莽動和煩躁徒然分散了真力,也就是加速了滅亡,因此,他試著冷靜自己的心神,緩緩地收縮四肢,身體微微蜷起,以減少護身真氣的面積,也就是準備作長久的打算。

  幸虧陸介自幼練武,心無雜念,要不然儘管有先天氣功護身,又哪能支持如此之久?

  漸漸地,他覺得沙流轉向了,而且自己的頭與腳部略成斜角,患疾地隨沙流迅速前進。

  他頭先腳後,因此略能觀察到前面的事物,但是,他所見到的,只不過單調已極的一片黑色,而耳際也能聽到這似乎永不停止的沙子互相摩擦的聲音。

  他仿佛是處身在一個幻想的世界中,一切都是漫長而且單調的,其實,我們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不過是添了些小小的裝飾而已。

  他慢慢覺得心胸中有一股氣體在盤桓著,肺部受了些微的內在壓力,這是因為他強閉住氣的緣故。

  他的煩躁又生了,他覺得絕望了。

  忽然,他想起了他的師父——青木道長,陸介在心中鬱鬱的時候,總不時然地會渴望師父在自己的身邊,輕輕地用手掌撫摸著良己的頭髮,就像是一個慈父。

  但是,這次陸介想到青木,並不是如往常一般,他此刻是把自己與師父相較,他迅速地得到了決定,他心中大聲地對自己說:「師父震斷了八大主脈,尚能平易地渡過十多年,我今日只不過是處身流沙之中片刻,難道竟不能支持住最後一口氣嗎?」

  於是,陸介又鎮定了自己的心神,這神秘的內在力量,是源自青木道長人格的教化,是天下最偉大而且最成功的教育。

  陸介望見前面沙流左側的沙層中,仿佛有一個異於沙子的東西,他心中暗喜,希望是塊巨石之類,便可以借力而阻住去勢了。

  沙流是極端神秘的,同樣是沙子,但是沙流兩側的沙層卻如河岸之於流水般地屹立著,這些靜止的沙子,平日由於不停地受到上層的壓力,已漸漸變成質地稀鬆的土質了,也因此更不會受到沙流的影響。

  陸介隨著沙流前進,幾乎連再看一眼那是什麼東西的機會都沒有,便已掠過那異物,陸介幾乎是沒經大腦般的反射動作,左手往那異物抓去。

  在如此激急的沙流中伸手取物,是件十分困難的事,但是陸介不愧為全真的第三十三代首徒,竟輕易而且極準確地做了。

  他一手抓住那異物,觸手之處竟是一隻人手,心下一怔,但他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沙流向前大力,使他順手把那沙層是的人拖向前去。

  於是,沙流左側的沙層無聲無息地潰了,大自然千百年來的平衡之勢,竟被他這順手一抓而輕輕地打破了。

  於是,那異物也沖入了沙流。

  沙層一連串地倒塌下來,沙流就好像決口的黃河似地,萬馬奔騰,而且摧枯拉朽似地沖潰了左側的沙層。

  但是,儘管在地下有如許之變化,而沉沙谷的表面,仍是原封不動,再也看不出它內部的變化來。

  這又好像世上的事,只從表面是找不出多少真相來的。

  從陸介滅頂起,這一切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但千百年來不變的沉沙之谷的內部,卻起了罕見的變化。

  陸介松了左手,因為那人也隨著沙流,在他身後以同速前進。

  忽然,陸介覺得沙流的速度在倍增著,這驚人的加速度,使陸介有翻胃的感覺,但他由此可知,前面的沙流必定是經過了一個狹窄之處。

  這道理也很簡單,因為流沙的量不變。所以愈窄之處其速度愈大,陸介生長在水邊,從河水的流狀中便能得知這個經驗的了。

  學識的來源有二,一是摘取前人的經驗——讀書,這方面陸介可要比姚畹她們差得多,但另外一方面是由於自己的經驗,這方面曾經以出賣勞力為生的陸介可知道得多,這是他的長處。

  聰明的陸介迅速想到,能夾制沙流的,必不是那些可厭的沙層,而是擋得住如此龐大的壓力的石頭之類,若依方才沙流的方向和速度來算,自己應該是斜斜地渡過了沉沙谷,而且還應該是在距陷落之處不太遠的谷邊的某一座山腳下。

  陸介平時極喜潛水,今日他卻把由潛水得知的經驗用在「潛沙」上了。所不同的是,在水中是他自己劃動著,而現在卻是身不由己地被流沙沖著走。

  流沙默默地在加速著,這象徵著陸介已隨著沙流而沖入愈為狹窄的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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