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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他雙手一招,自己先拔身而退,白三光狠狠瞪了令狐真一眼。令狐真卻只不屑地一笑,兩人也展開輕功跟前而去。

  陸介暗道:「他們人多勢眾,今天這場架是打不成了——我只要見著師父,也許師父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查汝安,查汝安對他點了點頭,朗聲道:「關於伏波堡之事……」

  他說到這裡止住,靜待陸介的交待。

  陸介正要開口解釋,但是,他那潛伏的傲氣又升了上來,他雙眼上翻,待要不答,但是立刻他又想到:「姓查的是來助我一臂之力的,我應對他客氣一些……」

  於是,他大聲叫道:「伏波堡中失落之物陸某連見都沒有見一眼!」

  查汝安其實早已聽到武林中有關陸介偷得寶物乃是出於誤會的消息,但是,他總得要陸介親口交待一句。

  陸介望著查汝安那英雄的面頰,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不明自己的身世,十歲以前的事是一片空白,除了那江南的莊院,梳著一對辮子的小真,還有,那場大火,今天他像做夢一樣和小真重逢,從那重逢的眼淚中想起,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似乎隱隱覺得他眼前的一切都有著極密切的關聯,而且都像是和他的身世有著關係。他握了握拳頭,對著查汝安問道:「查……查汝明是你的什麼人?」

  但是,查汝安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因為陸介的聲音像是在喉嚨裡打轉,嗡嗡地模糊不清。

  查汝安奇異地道:「你說什麼?」陸介終於衝破那提到「查汝明」三字時的恐慌,他朗然道:「我問你——查汝明是你什麼人?」

  查汝安有如著了魔一般,一跌而起,急聲道:「什麼?你說——查汝明?那是舍妹,你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你……」

  陸介暗暗心驚,他暗道:「怎麼查汝安急成這個樣子?他怎會不知道我是他妹子的……丈夫?」

  查汝安叫道:「在下有一小妹,年紀比在下小十歲……陸……陸兄在什麼地方見著她?……」

  他一看陸介面露異色,又忙解釋道:「在下十歲時,也就是舍妹出生那年被歹人拐出,流浪江湖,幸逢恩師得救,藝成回家時,故居已是一片碎瓦頹壁,據鄉人雲家父母皆遭盜匪殺害,只有小妹失了蹤……陸兄請原諒在下語無倫次,舍妹在何……」

  陸介吃了一驚,暗道:「原來他離家時,查當明還是一歲的嬰兒,難怪他不知了……我又怎能告訴他呢?唉,還是讓他碰見查汝明時讓她告訴他吧……」

  於是他低聲道:「令妹前日在蘭州城郊——」

  查汝安聽到這裡,喜上眉梢,大聲道:「好,謝謝陳兄。」說罷就往南跑,才跑出三步,忽然想起一事,回頭道:「陸兄怎知她是查……」

  陸介道:「她親口告訴我的。」說到「親口」兩字,陸介不禁微一跌腳,痛苦地皺了一下眉。

  查汝安更不多問,拔腳就跑,跑出數丈,忽然又想出一件事來,反首提氣大叫道:「還有一事請教……舍妹是如何打扮,什麼……模樣?」

  陸介想到是他自己的妹妹反倒要問別人是什麼模樣,不禁莞爾,他輕鬆地大聲道:「她穿白色的衣衫,美……美極啦……」

  提到「美」,他眼前仿佛又看見那美麗而幽怨的眼光,他的身軀重重地抖了一下,他不禁閉上了雙眼。

  等他張開眼睛時,遠處查汝安的身形已成了一點黑影,那速度委實快得驚人。

  他望著那以驚人速度移動的黑點兒,他的心清仿佛暫時輕鬆了一些,他喃喃對自己道:「有些東西不是武功高所能得到的,任你蓋世英雄,絕代武功,那也沒有用的……親情如海,親情如海……又是一場兄妹重逢!」

  他的眼前浮出小真的面孔,溫暖的笑容升上他的臉頰,他像是完全忘卻了方才的來意,也忘卻了那場驚天動地決戰的疲勞,他飛快地向來路奔去,他喃喃對自己說:「不管一切,我有一個親人了,我不再是孤兒了。」

  陸介帶著複雜的心情跑回那翠竹幽重中的小道觀。

  遠遠地,他看見何摩三個人站在門前,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他不禁又奇又喜,喜的是何摩分明傷勢已無大礙,奇的是為何他一個人站在道觀前?

  他加快了速度,沖到了何摩身前,何摩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漫然地問道:「二哥,和蛇形令主交過了手?」

  陸介搖了搖頭道:「沒有,但是另有一場拼鬥,待會兒再詳談,你的傷勢……」

  何摩道:「沒有事啦,暗,這是你的信。」

  陸介吃了一驚,從何摩手中接著一張白箋來,只見上面寫著娟秀的字跡:「大哥哥:

  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聽這位何大哥說,你去找什麼天全教主,我和師叔接到師父的飛鴿傳書,必須立刻趕到武當山,我希望你也到武當來找我,我們不再分離。」

  下麵的署名是「小真」。陸介覺得那信中的口氣是那麼地熟悉而親切、他不禁看了又看。

  何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潮:「二哥,恭喜你兄妹重逢啊……」

  陸介這才想起叫道:「三弟,你該換上一些刀創藥……」

  何魔道:「已經換過啦,真謝謝令妹!」

  陸介看見何摩的肩上果然紮著一幅白色的絹布,他認得那是小真的飽角。

  他從何摩的語言之中察覺出何摩有一種奇怪的表情,那像是羡慕,他想:「可憐的三弟,他一定是在羡慕我……」

  對一個孤兒來說,忽然之間有了一個親人,那的確是值得羡慕的,但是何摩的神情中除了羡慕,還有另一種難言的惆悵,那是什麼呢?

  陸介望著何摩,何摩正在看天,於是,陸介也仰首望天,忽然,他想到:「韓大哥到哪裡去了?」

  在連綿數千里的伏牛山脈中,到處都是婉蜒的車道,陝、豫、鄂三省來來往往的客商,莫不都由此通過。

  伏牛山有一些支脈,入了秋使冰雪滿山,遠望過去,煞是好看,但尋常客人都不敢獨自上路,只因這些高人天際的雪峰,堆得甚不牢固,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便轟然瀉下,這等雪崩,有時廣達數裡的山道,都被它淹沒殆盡,只有等到來年立春過後,冰雪才會化去。因此,來往客商寧願走得遠些,繞道澠池到撞關那條路,也不肯冒這天大的險。

  不過大約是造化弄人,那伏牛山的雪景,又真是美得醉人,皚皚白雪,掩蓋著大千世界,琉璃般的冰柱,閃閃耀目,真令人不忍舍之。

  是一個秋天的清晨,伏牛山有一個支脈叫蓮臺山的,在這蓮臺山的半腰上,正有一騎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路上的積雪高達馬膝,因此,那馬兒走得甚是吃力,但馬上人並不存心趕路,也任那馬兒兀自地慢踱著。

  這馬背也被上了厚毯子,但仍冷得直抖,嘴上套了皮套子,怕它興起來高聲嘶鳴,可就誤事了。

  馬上是一個極為精秀的女子,兩臉紅嫩嫩地,也不知是凍紅了,還是本來就生得如此,她帶著一頂蓋耳軟帽,那帽沿兒壓著一雙修稱纖細的眉兒,再加上一個瓊瑤琢就的鼻子,就是不瞧那俏眼及扁貝白齒,而一眼望上去,便已使人覺得她是一個美人胎子了。

  她那幽幽的眼神,充分地流露出她的心事;眺望著遠處雪白的山峰,腳下如雲霧中,茫茫的大地,頂上蔚藍色的天空裡,不時仍飄下朵朵白雲,她默然地吟道:「九月即飛雪,悲哉北地寒,風愁傾碣石,冰欲合桑乾。」

  她的聲音愈為低沉,終於被凜冽的寒風所蓋過了,她信手揮動馬鞭,那馬兒跟清脆的鞭聲之後,放開腳步,跑了起來。

  她忍住了眼中的淚珠,也無視於撲面的勁風,她木然地搖了搖頭,又淒悶地喟然長歎了一聲,她抖聲地自言自語道:「查汝明!人家不要你,你還想人家作什麼?」

  言罷,她傷心了,往馬頸上一撲,幽暗地低泣著。

  忽然,遠處傳來了轟轟的聲音,這冰天雪地之中,哪來的響雷?這分明是雪崩的前奏,那馬兒驚疑地放慢了腳步,但她仍無動於衷。

  剝剝兩聲,眼前已落下了兩個雪塊。

  接著,像夏日的暴雨似地,大小的雪塊,便紛紛從山頂上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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