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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俊卿道:「我聽醫仙狄老師告訴我,參王生處就在白頭峰附近,所在較峰頂尤險,若峰頂不便去,那就不必出關了,又何必先在關內拼命?」

  俊卿此話實是藐人之極,語氣中大有借白頂峰的嚴寒酷冷來考驗赴會群雄的意思,梅子豪聽得實是氣憤不過,怒道:「好,我便就此回去覆命,你可敢親自單人到太行山去一趟,表示你另約時地,不是膽怯不敢赴會麼?」

  俊卿強打了精神和他敷衍,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信手揮道:「好,好,我九月底前,一定前去拜望,現在你請走罷。」

  梅子豪看著這個自己心中極端痛恨,又極端輕蔑的大敵,如此懶散與狂妄,狠狠的說道:「將來要你知道你今天狂妄無禮的代價。」

  梅子豪說完踏著重重的腳步走去,將地下鑲嵌得極好細甕磚地,踩得四分五裂。

  俊卿心煩、頭痛、身冷,說不出的難過,見他走了,大大松了口氣,也不相送,靠在椅上,支頤凝思,只覺愁緒縈懷,再也排遣不去。

  一會兒醫仙與安潔走進房來,看他形容如斯萎頓,問道:「你是日觀峰一會,各人試招之時,受了什麼暗傷麼?」

  俊卿起身道:「不是,不知如何,我忽感不適,遍身冷得很。」

  醫仙聞言一怔,問道:「峨眉掌門人時鑒珊到場之後,賣弄了她的寒鐵琵琶沒有?」

  俊卿道:「她彈了一曲陽關三疊,弦音指法都是第一流的,令人五衷欽服,尤其一疊疊曲調向上翻的進修更令人神魂為之飛越。」

  醫仙無言,直是搖頭,半天說道:「我勸你以後走在外面謹慎小心一點,你與安兒我本來不要你們來的,你們自己來了,我也不能叫你們回去,尤其俊兒今天日觀峰一會,以後更是步步兇險,若再如今天這樣大意,那真是不知結果如何了。」

  安潔疑道:「師父,他玄門罡氣已成,寒暑不侵,怎麼會冷?」

  醫仙有一點氣惱,道:「你叫他自己說吧!」

  俊卿皺著眉坐下來道:「我在峰上一直很好,後來峨眉掌門時鑒珊彈琵琶,據說叫做『滅絕神音』,大家聽了皺眉,我拼命叫好,她佩服得很,後來大家也佩服了,就推我作盟主,我高高興興的下山,方才在後園遇見美兒,她心中難過哭了一場,我忽然冷起來,大概又被這太行少主梅子豪氣著了。」

  慈心仙子歎道:「師父,那是『滅絕神音』的隱疾方才發出?」

  醫仙皺著眉道:「病是不要緊,不過是平日受的小傷受他風功的克制,忽然因受了極強烈的刺激因而發罷了,『滅絕神音』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只是你們兩個的這種粗心大意,實在令人擔心不已。」

  他稍停仔細看查俊卿身上,忽然驚道:「梅家父子能夠作綠林強匪惡寇的首領,你以為是幸運的麼?」

  俊卿道:「俊卿也在奇怪呢,從他那一掌看來,功力似乎差得很遠,莫非他是仗著他父親的情面而享盛名麼?真是又兇惡又狂傲,令人頭痛。」

  醫仙道:「難道人人發掌都要像日觀峰上,你們掌門以一招定盟主之位,一掌就出全力麼?」

  俊卿見地下石碎如粉,功力與拍幾一掌深淺大不相同,問道:「他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示威麼?」

  醫仙道:「你把青衫脫下來自己看吧。」

  俊卿心知有異,將青衫除下。對著燈光一照,見有兩根牛毛般青紗粘在腰上,伸手便欲取下。

  醫仙喝道:「住手,這是梅家父子的『一丈青』,必定是趁著你方才凝神看他一掌所發。我只不解有我的情面罩著,是何事使他下這種誓不兩立的毒手。」

  太行山梅家父子最威懾天下的,以暗器為主,這「一丈青」卻是以最毒聞名於世,若非深仇極恨向不輕用,中在人身必死,中在衣服上更險,不知不覺中,在以後再碰在著肉之處,送了性命還不知如何死的。

  安潔聽了駭然變色,問道:「是中了之後一丈之內必死的青紗針麼?」

  醫仙心中也是疑惑未定,道:「梅子豪沒有直接下手在俊兒的身上,大概是怕我們二人在場,可以救治之故,再者俊兒今天方就盟主之位也令他忌憚不能挑明瞭硬來,不解的就是他為何下如此狠手,俊兒方出江湖與他沒有如此大恨啊?」

  慈心仙子吳安潔也氣道:「師父,你還說呢,梅子豪『一丈青』偷偷射了兩根在俊卿身上,出門卻說恐人暗算,請我們送他出莊,他居心怎的這等惡毒?」

  俊卿已將青衫解下,拎著領子拿在手中,苦笑道:「也怪不得他,他一直盛氣淩人,我心中煩悶,不耐他的聒燥,狠狠挖苦了他幾句,或許就因此而結怨懷恨。」

  醫仙將青衫接過,取出鉗子,將「一丈青」鉗下,他一生心血全放在醫道。自身習武,自然對傷科尤近,看到這種綠林中凶名籍甚的絕毒暗器,若不想出解藥,連覺也睡不著。

  俊卿見他們師徒二人對自己病況,並不關心,便知病不要緊,他忽然明白自己又從死亡關上逃了出來,倒覺得性命自有許多令人留戀之處,不如方才自己愁悶之時所感到的那般無聊。

  醫仙將鉗下的「一丈青」藏好,拿過俊卿手中的青衫,對安潔道:「俊兒是平日潛伏的小性忽然而發,你替他好好發散發散便好,不過……」

  那一位老年人都是從情海波濤中翻過身的,誰人沒有青春,沒有夢幻呢,他看俊卿精神恍惚,便知此病必是感情上的糾紛,他們夫妻兩情歡好,他的「不過」,也只說到「不過」為止。

  安潔見醫仙沉吟不續,遂問道:「師父,不過什麼?」

  醫仙抖了抖手上的青衫,答道:「不過以後不論敵友都多留一點心吧,『江湖兇險,江湖兇險』不可再當作兒言戲語,切切記在心中。」

  這幾句叮嚀聽在兩人心中,都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觸,這勾心鬥角,將性命依附在武功與機智上面,實在不是過慣了太平日子的他們所喜愛的。

  安潔扶了俊卿向內間走去,笑道:「你好好在這裡享福療養吧,讓我親自服伺你兩天。」

  俊卿懶懶的往里間走著也道:「入了江湖,整日盡與人爭爭吵吵的,實是無意思透頂,然而經歷一場兇險,越覺得生命自有它的樂趣與值得留戀的地方,卻是在家中萬萬想不到的。」

  安潔歎道:「你好生養病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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