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南湘野叟 > 玉珮銀鈴 | 上頁 下頁


  岩壁上寸草不生,只有幾處裂縫裡,疏疏落落的,長著幾棵彎曲矮小的石鬆,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從岩頂到穀底的一段距離,足有百多丈高,朝下俯視,直叫人看得,目眩頭暈,心驚膽戰。如果從岩頂失足掉下,要不粉身碎骨,那才怪呢,雖然老人家過慣了爬山越嶺的生活,在岩邊站久了,也不免有些感到心寒。只是崖底死穀裡面的怪事,把人吸引得忘記了處境,也就沒有留心自己的危險了。

  原來這片死谷,平時因為終年雪霧封頂不見陽光,從山頂上吹下的落葉,長年淤積,都發黴腐爛了,經過幾次山雨,一起沖積在那些低窪的地方,變成了一塘一塘的爛泥,奇毒無比。

  這一天,碰到了幾十年難得遇到的好天氣,穀底的毒物,都給太陽的熱力,曬得往上蒸發,到了上空,幾陣山風經過,全被吹散。因此現在對於穀底的景色,一覽無遺,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那穀底的中央部份,凸起幾個小丘,大約都有十幾丈方圓。每個小丘上,長滿了一叢叢的淡藍細草,樣子和普通編草席的藺草差不多,有一尺多高,映著陽光,閃閃發光。

  圍著小丘的旁邊,到處佈滿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爛泥坑。許多形似蜥蜴,紅頭綠身的怪物,在泥巴裡面鑽上鑽下,攪得那些爛泥,像煮開了的糖漿一樣,上下翻滾,弄得腥氣四溢,不時隨風飄上,令人欲嘔。

  對面崖壁的下端,有一個深洞,從洞裹隱隱傳出一種仿佛鈴鐺振盪的聲音,由緩而急,愈來愈響。

  泥坑裡面的怪物,也就愈鑽愈急,把一坑爛泥,攪得泥漿四外飛濺,片刻間,所有怪物,全部鑽出泥面,大的在前,小的在後,急急忙忙,密密麻麻地,躲開藍草一尺左右,朝著洞口的方向擠去,紅綠相間,給太陽一照,閃閃發光,配上那幾丘藍草,遠遠望去,宛似一塊極名貴的地毯,當中編織著幾朵藍色的圖案,鋪在地上,煞是好看。

  這時洞裡的鈴聲,忽然靜止,從洞裡飄出一股白煙,聚而不散,暗中好像有人在指揮一樣,由近而遠,逐漸向著穀底那群怪物的身上掃去。刹那間,挨著白煙的怪物,都像吃了麻醉藥一樣,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等到掃遍了那群怪物之後,這股白煙,才緩緩地向洞裡縮回。接著,從那個深洞的暗影處,露出兩點藍光,一閃一閃地朝外射出,鈴鐺振盪的聲音,又複大作。「呼」的一聲,從裡面竄出一條怪物,頭如蟾蜍,頂上長滿了癩球,前半截身子肥肥的,往後逐漸縮小,尾巴細長,像響尾蛇一樣,鼓起幾個環節,微一擺動,就發出一片釘釘鐺鐺的響聲,脖子下面,長著兩條長腿,形如雞爪,口如大盆,吐出兩條長信,火也似的紅。兩隻眼睛,微微鼓起精瑩如珠,光華四射,整個身軀,足有十幾尺長。

  只見它竄出洞後,兩腿一蹲,長尾盤做一團,納於腹下,把頭左右偏了兩偏,睨著雙眼,朝著四周癱瘓了的怪物,掃視一遍,仿佛感到陽光過於強烈,又重新把兩眼閉緊,靜靜地養了一會兒神。

  大約有一頓飯的光景,驟見怪物兩腮一鼓,身材暴起,騰空飛離地面一丈左右,長尾亂擺,兩條紅信,一伸一縮地,分別對準地上那群紅綠色的怪物頭頂,一一點去,就像兩把燒得通紅的鋼鑽,一點就是一個小洞。瞬刻間,全部點遍,沒有一個遺漏,方才回到原來的地方,重新蹲下,張口呼氣,原來早先從洞裡面冒出的那一股白煙,就是這條怪物嘴裡的毒焰。

  這次噴了出來,到達半空,並不再行凝聚,散佈開來,像一層薄紗,慢慢地罩到地上那片怪物的身上,也躲開了那幾堆藍草,穀底的景色,又是一變,好像一匹平鋪的白色綾羅,上面繡了幾朵藍花,端的清麗無比,焉知在這當中,卻蘊藏著無限危機呢?

  只見那條怪物,腹部用勁,猛然一吸,這層白煙,重新向它口裡回竄。煙霧起處,紅綠怪物頭頂的小洞裡,冒出幾點白漿,像箭似的,隨著白煙的後面,朝著怪物的口裡飛去。地上癱瘓了的身體,好似恢復了知覺,疼痛難忍,亂蹦亂跳,瞬刻間,但見滿穀星跳丸躍,腥風四起,沒有多久,一個個肚皮朝天,死在當地。

  老人家幾時見過像這樣的兇殘場面,不自覺地嚇得從嘴裡發出聲來。怪物的聽覺極靈,馬上抬起頭來,目光睢睢,注視崖上,立刻發現了老人家藏身的位置,猛然一口白煙箭也似急,對準崖上噴來。

  老人家大喊一聲:「我命休矣!」腿一軟,咚的一聲,人便暈倒過去。

  等到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石室裡面,兩手往下一撐,想要起身,微一用力,即感到兩眼金星亂冒,混身骨痛欲裂。仿佛感覺到有人把自己的身子按住,同時在耳邊,聽到一個老年人的聲音在說:「施主中了千年蜍龍的丹毒,受傷太重,正由貧僧替你治療,千萬動彈不得。只要有一絲毒氣,留在體內,沒有去淨,就有後患,在十年以後,發為背疽,潰爛而死,那個時候,除了有千年靈芝液以外,就沒有其他東西可治了。」

  老人家微微睜開眼睛一看,才發現在自己的身邊坐著一位老和尚,慈眉善目,滿面紅光,長髯過胸,雪也似白,年齡最少恐怕也有八九十歲了。兩眼精光內蘊,神儀內瑩,寶相外宣,氣象體態,莊嚴已極。

  這時正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微笑著注視自己,一臉祥和之氣,令人心中油然生起一種敬愛的感覺。說話的語聲不大,但極清晰。親切裡仿佛含著一股極大的力量,叫人不得不聽他的吩咐。

  因此,只好把頭在枕上微微地點了一點,略表謝意,就遵命躺著,再不動了。

  稍過片刻,才見老和尚把自己的上衣,完全解開,露出胸膛,然後看到他從石床旁邊,拿起一塊淡藍色的草席,編織用的原料,好像就是那片死谷中間長的藺草。老和尚把它鋪在自己的胸上,接著卷起衣袖,五指平伸,將手掌離開草席,大約一寸高下,緩緩地摩轉。隨著手掌轉動的地方,草席上面,就像剛開蓋的蒸籠一樣,往上直冒白煙,馬上感到一股涼氣,從石床四周,向體內鑽去,循著脈絡,朝胸口集中。

  老和尚的手掌,好像挽著一件千斤重物,越轉越慢,草席上的白煙,隨出隨散,也愈來愈顯得稀薄,往身上鑽的涼氣,卻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約莫一個時辰,涼氣變成了熱流,混身流轉,舒暢已極。等到草席上的白煙,全部消失之後,老和尚方才住手,卻已經累得滿身大汗,青筋暴起,臉色蒼白不堪。巍巍顛顛地離開石床,走向一個蒲團,盤膝坐下,在那裡閉目養神。

  老人家這時,已經痛苦全失,只是四肢軟綿綿地,感到沒有一點力氣。

  原來剛才老和尚,是用內家最高的功力,把老人身上的毒氣,全部吸出,這種功夫,最耗真力。療毒的時間,花得太久,雖然老和尚已有幾十年的火候,仍然累得萎頓不堪。

  好一會工夫,老和尚的臉色,慢慢回復,又重新精神抖擻,滿臉紅光的從蒲團上,走了下來。同時嘴裡連說:「好厲害,好厲害!要不是有這樣多的清涼草,老衲本事再大,恐怕也治不好你。施主元氣大傷,就這樣,恐怕也還要休養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復原呢!」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石室門口,喊了一聲:「小雪,弄幾個果子來。」只見一條白影,在門口閃了一閃,一會兒,從外面竄進來一頭小白猿,身材細小,火眼金睛,閃閃發光,一身皮毛,細軟雪白,長臂垂地,可愛已極。手裡平平穩穩地,捧著一雙木盤,裡面裝了好些山果,蹦蹦跳跳的,站到老和尚的身邊。

  老和尚伸手把木盤接了過來,另一隻手摸著小猿的頭頂,用半帶責備口吻說道:「聽了這麼久的佛經,猴子終是野性未馴,也不怕吵了客人,還不與我安靜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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