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南湘野叟 > 玄幽禪功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他當年最膾炙人口,迄今仍流傳的一件大事,便是一甲子前,武林黑、白兩道,因忍受不住他那跋扈囂張的行為,白道發出英雄帖,黑道發出綠林柬,聚集黑白兩道高手七十多人,圍殺果報神申無咎於湘、鄂交界的瀟水。

  那一場激戰下來,真是天地變色,鬼哭神嚎,參與瀟水之戰的兩道高手,竟然無一生還。

  後經各幫各派遣人晝尋的結果,在瀟水之濱,七十鄉具死狀至慘的屍骸中,竟未發現果報神申無咎的遺屍。

  武林中人聞訊之下,莫不驚懼自危,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正當天下大亂,人心惴惴之際,申無咎竟然神秘的失蹤,再也未現身江湖。

  白斌此刻目視眼前衰老枯瘦瞽目的老人,他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昔年天下武林共尊,人人聞名喪膽的果報神。

  怪老人寂然一笑道:「孩子,你知道這世界上什麼最能折磨人?」

  白斌搖搖頭。

  老人道:「這兩者都是一個答案,那就是——『愛情與時間』。」

  老人沉寂的又道:「六十年悠長的歲月,使我當年的脾氣完全改變,我沒有憤怒,也沒有欣慰。因為,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與我毫無牽連,可謂『恩仇了了』……現在,我每天看見的,盡是茫茫無際的黑暗,聽見的,全是呼嘯不絕的山風……」

  停了一停,老人又道:「多寂寞啊!這無邊的黑暗,潮濕的石壁……哎!誰能記得我呢?誰能安慰我呢?我對世上之人只有憎恨,因此,發誓不與任何一個生人再談話……」

  白斌默然的聽著怪老人的自訴——淒迷而激動,他不覺深深的同情這衰老的怪老人了。

  他深切瞭解怪老人的心緒,他有一對明澈而清朗的眼睛,但,自下得姥山行道江湖以來,他能看見的,除了弱內強食,就是醜惡、虛偽,還有什麼呢?

  白斌的心情也隨著怪老人而激動,道:「老前輩,我願在這裡陪你一輩子,這個世界,,我恨透了……」

  老人一笑道:「又來了,傻孩子,老夫是行將就木,去日無多之人,你可還有多少大好的青春年華哩!」

  白斌默默低下頭來,此刻,腹中忽然「咕嚕嚕」一響,他這才想起,自己已有一整天未有粒米下肚了。

  老人早已聽見,他人笑道:「小娃娃,想你早就餓了,來,我石床之側,有一堆山精首烏,你可食些,暫時充饑,此物,我在後洞外,自行種植了不少。你如渴了,後面有一道山泉,亦可就著飲用。」

  白斌答應一聲,便待起身取食,陡然,他身軀移動之時,全身不由得一陣剌心般的劇痛,骨骼好似全欲裂故。

  他悶哼一聲,怪老人已悚然驚覺道:「啊!老夫真糊塗了,竟忘了你已身負重傷呢!」

  他趕忙又接著道:「娃娃,快過來,待老夫為你瞧瞧蕩得如何?」

  說罷,那只其白如玉的手掌,微微向前一抓,白斌驟覺一股絕大吸力相引,自己便身不由主的,飛向申無咎的面前。

  申無咎在他肩膊、背脊等處一摸,道:「還好,傷得不重,骨骼未裂……」

  突然,他又驚道:「啊!想不到你這小子這身骨骼,真是百年難逢一付練武材料!」

  申無咎重新盤膝坐好,心口合一,然後伸手在白斌身上三十六大穴拍了一遍,然後單掌抵在白斌背後,默然行功。

  白斌但覺一股熟和溫暖之氣,緩緩透入體內,渾身痛苦霎時全消,舒泰已極,瞬息間,已循體流轉三周天。

  申無咎一面行功,一面竟能開口說話道:「娃娃,老夫實有意成全於你。唉!想我迄今一身武功,尚未有傳人,你可願意入我門下麼?」

  白斌此刻,因申無咎運功助他療傷行血,故而不能開口說話。

  申無咎之言,他卻聽得很清楚,雖然,他極願拜在申無咎門下,但是,自己已在十年前,就列入昆侖一派門牆:更是負以期望振興昆侖之責。

  雖然,師父已死,昆侖已日漸式微,但慧靜大師對自己猶有十餘年教養之恩,江湖之上,最忌的就是欺師滅祖,背叛師門。

  故而他雖有心,卻豈不能違犯這叛師大罪。

  於是,白斌艱難的搖了搖頭。

  申無咎好似眼見了—般,不禁愕然一怔,隨即領悟的說道:「啊!對了,老夫已忘了你早已列入昆侖門下了。」

  他仰首,默默的思索了一會,申無咎心中,實愛極了面前這位心性都極佳的年輕人。

  忽然,申無咎大叫道:「有了,小子,你可願意拜我做義父,做我的義子嗎?」

  這個辦法,果然高明之至,兩全其美。

  白斌大喜之下,不由得忙不迭連連點頭,申無咎宛似見了親人一樣,大聲笑道:「乖孩子,老夫今生今世,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來,我這假老子便送你一點見面禮。」

  說罷,但見他面色,倏轉肅穆,內身骨節一陣連聲密響,長長的鬚眉,竟自無風飄起。

  申無咎此時,渾身一陣急頭,頭上根根亂髮,已倏然豎立起來。

  白斌但覺體內那股暖和之氣,倏而轉為奇熱無比,在他全身經脈穴道之中,極快速的循流起來。

  那一股奇熱之氣,竟炙得他如身在沸騰的滾湯之中一樣,又似置身毫無掩蓋的大沙漠上,被毒熱的太陽炙烤著。

  黃豆般大的汗珠,已自他額際流下,但,他那堅毅倔強的性格,卻使他咬緊牙根,默不出聲。

  約有兩個時辰過去了,那如烈火熏炙的奇熱,倏然自體內消失,跟著而起的,卻是一股刺人的寒氣。

  白斌彷佛自酷熱的烈陽下,忽被摔入北極的冰窖之中一般,是那麼冷,冷得刺骨。

  他那滿口三十二顆牙齒,不由「得得」捉對兒廝打的抖顫起來。

  陡然,一股熱氣,又自申無咎掌中透入體內,冷熱交流,匯成一股奇大的勁力,直沖生死玄關,一沖天地之橋。

  白斌但覺得體內,恍如萬蟻贊咬,痛苦非凡,那股冷熱互合之氣,呼呼循流,好似要突破天靈,自頂門沖出一般。

  過了一會,白斌覺得體內一輕,冷熱之氣,已經完全消失,他此刻,感到周身舒泰已極,飄飄欲起。

  不多時,白斌輕輕張開雙眼,目光掃處,這原是冷暗異常的山洞,此刻看來,卻是清晰無比,恍如白晝。

  他眼光一轉,嚇得他驟然跳了起來,原來,申無咎此刻面如槁木,臉上灰白毫無血色。

  白斌大驚之下,正待撲上前去,卻見申無咎胸前微微起伏,雙目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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