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南湘野叟 > 湖海飛鷹 | 上頁 下頁
一〇


  鳳英脫口而出道:「其實,你仍潛存著人性,具有善良的本質和熱情……」說到這裡,又覺這話雖是肺腑之言,卻怎能出自于女兒人家之口,入於相識不足一日的男人之耳,不禁暗嗔自己為何這等心神失常,不知斂束。

  雲俠青全然不覺,應接下去道:「以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還存有人性,但今天和你一見如故,把多年壓抑在內心,從未向人傾吐的話都向你說了,才發覺我自己的另一種性格。」

  他究竟久居大漠,性情豪放,不若中原子弟那等矯飾,說話坦率得多。

  鳳英人本磊落大方,此刻為雲俠青的爽朗豪放所感染,也打開心扉侃侃而談。

  這一個大漠中的梟雄,和那一個來自中原的幹嬌百媚佳人談得投機,竟一反世俗的男女禮防,相與忘我地在這大漠帳內暢談竟日,不覺夜幕降臨。

  鳳英姑娘似乎不甚願提及己身家世,只說自己原居京師,因欲往賀蘭山顛訪歐冶道人去取血膽神劍,遂藉口來銀川探訪一個為官的胞兄,乃趁機溜入大漠完成此行。

  入夜之後,兩人略進飲食,又是暢談竟夕,鳳英姑娘發覺這沙漠之鷹雲俠青雖是自幼在沙漠中長大,卻是學問、見識都極淵博,遂勸他莫若放棄這大漠中的生涯,往中原地方一行,順便也可一訪他師父後人的下落,甚至連他自己身世都可查出。

  雲俠青也甚同意鳳英姑娘的話,但他因手下這許多壯士,有的是流浪的牧人,有的是改邪歸正的流匪,導之歸正頗不容易,若無適當安排,必將流為盜匪,他必須將這些人做適當的安置之後,才能往中原一行。

  次日,天色晴和,鳳英姑娘堅欲回往銀川城去,雲俠青無法挽留,遂令手下備上兩匹駿馬,他要獨自一個護送佳人。

  東方朝陽乍吐,天際飄浮一絲絲的霞雲,柔風拂面,兩人並轡東馳,心中都有無盡的溫暖,卻又無盡地惆悵。

  鳳英姑娘取下包巾,雲發惺松,隨風而舞,她騎在馬上,時時以柔媚的目光投瞥向雲俠青。

  雲俠青也不時看向鳳英,每當兩人目光交射在一處時之時,便都不禁相視而笑。

  雲俠青覺得鳳英的笑是非常之嬌媚,鳳英則認為這號稱沙漠之鷹的雲俠青,其一言一笑,一舉一止,都能撼動著她的芳心。

  兩顆熱烈的情心交溶了,如在這荒漠之間開放了美麗的花朵,如從荒漠裡湧出滔滔不斷的甘泉。此時天上的雲絲都燒成了一團團地,從他們頭頂飄過,似乎在俯瞰他們,為他們祝福,大漠中常有的狂風這時也不起了,沙粒都安靜地躺著。

  兩人忽然都轉成沉默無言,只有馬蹄聲、轡鈴聲悄悄地響著。

  鳳英一時懶懶地不願快走,她就與雲俠青且行且談,越談越覺得親密。

  走出了沙漠,便是一片草原,遠遠可以望見銀川城的影子依稀呈現於天邊。

  鳳英雖然戀戀不捨,也只得捱近雲俠青身邊道:「你回去吧!草原那邊就是定遠營的官兵駐紮之地,他們對你這沙漠之鷹的名頭,必是十分誤會,你被他們闖見了總是不便。」

  雲俠青也陡興一陣惆悵,遲疑一下,堅決地道:「好吧!我將部下安置妥當之後,一定往京師城去,也許還有相見之日,那麼,你何日返回京師呢?」

  鳳英毫不猶豫地道:「我不能再耽擱下去,明天一早就啟程回京。」

  雲俠青道:「那我明天在遠處暗暗送你。」他用一雙略帶憂慮的虎睛,目送鳳英姑娘遠去。

  鳳英黯然地策馬馳向銀川城,不時地且走且回頭,眼見那沙漠之鷹雲俠青雄挺的影子和駿馬漸漸地小了。

  次日,鳳英姑娘別了胞兄,由一隊騎兵護送,坐于艙車中。

  遙聽……遠方傳來雄壯蒼涼的歌聲:「天蒼蒼,地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鳳英姑娘知是沙漠之鷹雲俠青前來送行,揭開窗簾遙望,隱約可見遠方天邊矗立著一人一騎。

  她欣尉地、惆悵地默默祝禱,希望天佑這沙漠之鷹,同時讓他能再回到自己的身邊。

  白雪皚皚,覆蓋著大清的京都。

  寧靜的除夕在雪地上徐徐退去,黎明來了。

  五鳳樓上沉洪的鐘聲響起,守歲的人們長長地透了一口氣,隨後燃點了紅色的蠟燭,一片賀歲之聲喧起。

  五鳳樓的晨鐘響了三遍,接著,此京城各處宮闈和寺廟的鐘全都響了,宏大的聲響撼動了白雪覆蓋的京城。

  在紫禁城邊,一座大宅院中,多鳳英獨自站在長廊上,凝望破曉的天空,以喟歎來迎接元旦。

  她被宏大的鐘聲擾亂了,黎明使她惶恐,她的心懷憂悶,胸腹之間,似是被磐石給壓住了。

  朔風在吹,冷氣自袖口和領口侵襲她的身體,她卻不覺寒意,連這凜冽的寒風都不能使她清醒。

  原來,鳳英自回京之後,雖又恢復往日的寧靜舒適的閨中生活,但她的心田已如一泓池水被落石蕩起漣漪,再也不能回復往日止水般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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