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南湘野叟 > 湖海飛鷹 | 上頁 下頁


  沙漠之鷹雲俠青略顯激憤地道:「他們?他們才是你所謂的流匪!在這大漠之上,北抵羅刹,南止長城,都有出沒無常的大小股群流匪,到處襲擊過往隊商客旅,殺劫淫掠,無惡不作。我代天行誅,為民除害,將這些惡徒的血肉膏吻胡狼之口、兀鷹之啄,誰說不當!」

  這一番回話,大出鳳英姑娘意外,她雖不會據信一面之詞,但就這雲俠青的相貌及他在書案上陳列的書籍看來,他的話倒有幾分可信。

  鳳英不覺鬆馳了戒奮的神態,逕向一個皮凳子上落坐,複又向雲俠青問道:「聽你的話、看你相貌,不像是大漠中人,年紀又如此之輕,怎會到這邊遠地方來統率這一批看來極兇惡的人呢?」

  沙漠之鷹雲俠青似乎觸動了心靈深處,臉上微泛感傷,回憶地道:「我的身世連我自己也不甚瞭解,只記得是五六歲時隨家人從南邊來的,在大漠上遭遇流匪,我爹及隨行下人盡遭慘殺,只有我一個人因年小身矮,被壓在屍體中未為流匪所發覺,留得一命,複為一個蒙古隊商領隊救去,遂淪落商隊之中,屈為奴役,不久又陷流匪之手,這股流匪的酋長見我頗能耐苦忍艱,又將我留於匪群中,從此混跡匪群中,學騎學射,練成一副強勁筋骨,但我時時不忘全家遭流匪殺害之仇,心中總以流匪為仇!」

  說到這裡,這一向冷冰冰的沙漠之鷹漸漸眉飛色舞,得意地回溯道:「終於趁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刺殺了那流匪的酋長,逃離流匪營地,但流匪發覺得早,一群悍匪飛騎追過來,先被我用計狙殺了幾個,終因一時寡不敵眾,被追來的悍匪所擒,他們正對我百般戲辱,要施慘酷手段之刻,忽然出現一個老先生,這人看來文縐縐的,武功卻十分了得,隨手遙空指了幾下,那些悍匪一個個便如木雕泥塑地呆住了……」

  鳳英忽然插口道:「這不過是『隔空點穴』而已,雖並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學得,但也不算十分神奇,你……」

  雲俠青忘神地點了點,接著道:「現在我自然知道那是『隔空點穴』,但那時候我從未學過正宗武功,焉能知曉什麼『隔空點穴』?我當時對這位老先生十分景仰,待流匪驚散之後,便伏地叩求,請他收留我為徒。」

  鳳英似乎已為雲俠青這動人的故事所吸引,不覺追問一句:「他收了你?」

  沙漠之鷹雲俠青也全失那副冷漠的神態,恢復年輕人的熱情,亢奮地應道:「他先是不肯,他說他遠走大漠,為的就是棄絕他厭極了的人世,要獨自一人孤處大漠中,以度餘生,他想再收徒自惹煩惱,後來禁不起我再三懇求,他又喜歡我資質過人,就收我為他此生中唯一的弟子……」

  鳳英詫異地插問道:「這老先生難道一生中,從未收過別的弟子?」

  雲俠青這時又看了鳳英一眼,似乎突然發覺面前之人是個絕美佳人,不禁呆了一呆,癡癡地向鳳英望著,目不暇瞬。

  鳳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嬌嗔一聲道:「你怎麼不說下去了?」

  雲俠青這才省覺,臉上上一紅,羞窘地將目光避向一旁,續道:「這老先生似乎對過去一切十分傷痛,他自稱要將過去一切丟開,所以以前的親友徒侄都不算了,今生只承認我這個弟子,也算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親近之人。」

  鳳英又問道:「可是你好像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是嗎?」

  雲俠青又看了鳳英一眼,卻立刻又將目光改投他處,應道:「他說今生非但不提起過去的名字,就連此後也不願再有名字,只教我稱他師父。從此以後,我就隨他在大漠中度著飄泊,但極為悠閉的生活,他不但授我武功,還教我識字讀書。」

  說著,他指向帳幕中陳列的許多書籍道:「這些書中有一部分,就是他帶到大漠中來的,其餘的是我從流匪手中奪過來的。」

  鳳英好奇心熾,繼續追問道:「那麼,你的師父呢?他是不是已經……」說到此處,驚覺不可冒昧出口,猝然止住。

  雲俠青卻不以為意地道:「他和我共處了五年多,就一病不起,溘然長逝!」

  鳳英姑娘也為之淒惻而感喟地道:「這人也太可憐了,一個人飄泊大漠,葬身異地,連個姓名也未留下,親人也不知一點資訊!」

  雲俠青似乎覺出鳳英對他的態度逐漸改善,也覺流露出推心置腹,暢吐衷曲之意道:「我這師父性情厚道極好,但是他卻極其仇恨人生,絕口不談往事,一提起世人一切,他都痛加駁斥。他一直堅持,人性醜惡,世上難有好人,到處都是假冒偽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尤其每遇流匪劫殺行旅,他最深痛惡絕,就帶領我將那些流匪一個個辣手處死,毫無憐憫。

  同時,對那些伏地膜拜,稱謝我們為救世神仙的商旅,他也並無好感,常是借題發揮,將他們痛斥一頓,罵得體無完膚,好像人類的一切敗德喪節的醜行罪惡,都得由這些隊商行旅擔當似的。不過,在他臨終前忽然又流露出些許人性。」

  鳳英聽得入神,又插問一句道:「是什麼事看得出他流露人性呢?」

  雲俠青已像是和鳳英是多年相識,極為知己的朋友似的,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道:「我這師父在他臨終前,忽然交給我一半金鎖,說是他離家前妻子正已懷妊數月,不知生男生女,他將此金鎖折而為半,以為他年父子相識的信物。他臨終前仍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只叫我他年遇有機會,可在京師一帶找尋懷有那另一半金鎖的人,告以他的下場,這不是他人性的流露?」

  鳳英忽然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道:「那半片金鎖呢?」話一出口,她才覺得自己太過冒失了,想那金鎖乃是雲俠青受師命信託之物,怎可輕易的向自己這陌生人顯示呢?

  那知雲俠青卻十分自然地從懷中取出那半片金鎖,其實只是平常人家為子女配掛的鎖片而已,正面鐫著通俗的吉句「長命百歲」,那斷痕恰將命字從中間剖開,僅留得一個長字和半個命字。

  鳳英也感到雲俠青對自己已漸撤去冷漠的籬防,似乎十分親切地無話不談,便又瞧了他一眼,含笑道:「你這人也怪,乍看起來,冷冰冰的,真像是個冷酷無情的沙漠之鷹呢!」

  沙漠之鷹雲俠青不防鳳英姑娘竟忽然把話題拉到自己頭上,有些赧然地道:「我受師父的冷酷仇世的思想觀所沾染,所以也對一切人都十分冷漠,對流匪尤其毫無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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