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108)_倪匡

一〇八

　　小鈴子手指觸到燈火，而眼前全然不見光芒，她心中已承認這個事實，這時，聽得萬大成那樣講，她立時尖叫了起來，道：「你胡說！」

　　萬大成也不去安慰小鈴子，只是急著為自己分辯，道：「是真的，小鈴子，你自己自然看不到，可是我卻看到，你眼眶中根本已沒有眼珠子，你——」萬大成的話沒有講完，「砰」的一聲，胸口突然中了小鈴子一拳，那一拳的力道還十分大，萬大成又是全然不曾提防，竟被小鈴子的那一掌之力，打得向後連退出了三四步去。

　　他退出了三四步，口中仍然不服，還在道：「小鈴子，你雙眼確然瞎了。」但是萬大成的這一句話，小鈴子卻根本未曾聽到。

　　小鈴子的耳際，嗡嗡亂響，她腦中亂到了極點，只是不停地叫著：「不會的！不會的！」

　　她實在不明白那是如何發生的，那玉盒乃是旁門三寶之一，她曾想盡了方法也打不開來，現在無意之中，將玉盒嵌進這塊溫玉的凹槽之中，旋了開來，自己應該得到一件寶物才是，何以寶物未曾得到，反而瞎了雙眼？怎麼會有那樣的事？不是的，不是的，一定是在做夢，自己一定是在做一場可怕的噩夢。

　　她揮舞著雙手，又叫道：「我是在做夢，我的雙眼沒有瞎。」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沖來，可是她雙眼不能視物，一向前沖來，「砰」的一聲，首先撞在一張椅子上，將那張椅子撞跌出去老遠；然後，又是一聲巨響，她整個人都撞在牆上。

　　那一堵泥牆，給她用力一撞，搖搖欲墜，她人也向後疾退了兩步，坐倒在地。

　　那一撞，實在撞得她好生疼痛，她心中大是快慰，喘著氣，道：「我不是瞎了，我是在做夢，夢醒了，我就可以看得到了。」

　　她睜大了眼，抬起頭來，四面張著，又叫道：「萬大哥？萬大哥？」

　　萬大成胸口挨了一拳，還在隱隱作痛，但是聽得小鈴子叫自己，他還是立時應道：「小鈴子，我在。」

　　小鈴子已經有點兒語無倫次了，她喘著氣，道：「萬大哥，我剛才只不過做了一個噩夢罷了，所以什麼也看不到，我……我現在醒了，你怏點燈。」

　　萬大成吸了一口涼氣，道：「小鈴子，燈仍然好好兒地點著。」

　　小鈴子身形一挺，站了起來，她的面色，在刹那之間，幾乎也變成了淡青色，如果萬大成不是一直認識她的話，一定駭極而逃了！就算是他一直認識小鈴子的，此際也有點兒不敢去接近。

　　小鈴子雙手在眼前舞著，道：「萬大哥，你沒有騙我？真的點著燈了？那為什麼我夢醒了，還是什麼也看不到？我……我……」

　　她講到這裡，再也難以講得下去，刹那之間，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起來。萬大成見小鈴子傷心痛哭，他才敢慢慢地走向前去，來到了小鈴子的身邊，他拙於口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呆了半晌，才道：「小鈴子……你的眼睛怎麼會瞎的？」

　　他一問，小鈴子卻像是針紮一樣地跳起來，尖聲道：「誰說我的眼睛瞎了？」

　　萬大成聽是小鈴子那樣說法，他大感驚愕，正想告訴小鈴子，她眼睛實是瞎了之際，小鈴子又道：「我……我……只不過看不到東西而已。」

　　萬大成苦笑了一下，道：「小鈴子——」

　　可是他才叫了一聲，小鈴子突然一伸手，抓住了萬大成的手臂，她五指之上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她五隻手指，幾乎全陷進了萬大成的臂肉之中，令得萬大成只覺得臂痛欲斷，連忙住了口。

　　小鈴子又喘著氣，急急地道：「萬大哥，你絕不能離我而去，你絕不能在我……看不見東西的時候，離我而去的。」

　　小鈴子剛才發現了炕上的玉質有異，唯恐有什麼便宜，會給萬大成分享了去，是以要將萬大成支開去。可是此際，她盲了雙眼之後，萬大成卻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了。如果萬大成再離去的話，那實在是太不堪設想了，是以她要抓住萬大成的手臂，不讓萬大成離去。

　　小鈴子抓得萬大成手臂生痛，萬大成忙道：「你放開我，我不離開就是，你……雙眼看不到東西，我自然不會離開你的。」

　　萬大成說的，原是真心話，可是小鈴子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卻是不肯相信，她喘著氣，道：「不，我不放開你，我一放開你，你便走了。」

　　萬大成啼笑皆非，道：「那……怎麼會？」

　　小鈴子尖聲道：「我不放，我不放。」

　　萬大成苦笑道：「那你也別抓得我如此之緊，我……手都麻木了。」

　　小鈴子又道：「我若是抓得不緊，豈不是給你掙脫了，你要是一走我……哪裡找你去？」

　　她的話講得雖然霸道，但是講到最後一句，卻又再度淚如泉湧。

　　萬大成聽得小鈴子那樣講法，心中也大是惻然，忙道：「我怎會走？你放心，我再也不離開你。」

　　小鈴子喘著氣，道：「那我也不放，你雖然說不走，但是我怎知道你是不是說真的？你只要離開我兩三步，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絕不能讓我一個人……我什麼也看不到，我什麼也看不到。」

　　她一面急促地說著，一面將雙眼睜得老大，從她臉上的神情來看，她是多麼希望能夠見到一線光芒。可是她的雙眼雖然睜得老大，但是在她的眼中仍是看不到眼珠，只看到一片淡青色，極為詭異。

　　萬大成歎了一聲，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方法才能使得小鈴子相信，自己是真的是不離開她的。可是他不歎息還好，他一聲長歎，小鈴子卻會錯了意，以為萬大成是在討厭她抓住了他的手臂。

　　小鈴子心中一急，忙道：「萬大哥，你別離開我，我寧願將《九天秘笈》送給你。」

　　萬大成一呆，道：「你說什麼？」

　　小鈴子道：「《九天秘笈》，那是旁門三寶之一……」

　　小鈴子講到這裡，不禁頓了一頓，因為她想到，得自醉樵子手中的旁門三寶，追月劍一上來就斷了，後來她雖然得了真的追月劍，但如果不是那柄追月劍的話，只怕也絕不會將半邊上人引上門來，奪了她的護法之位。

　　至於旁門三寶中的那只玉盒，更使得她盲了雙目，如果這時，有什麼方法可以使她雙目複明的話，那不論叫她做什麼，她都是願意的。

　　旁門三寶中的兩件寶物，害得她這般模樣，那第三件《九天秘笈》，是不是也一樣害人呢？

　　小鈴子想到這裡，便再也講不下去了。她這時已盲了眼，《九天秘笈》就算有害，也必然害不到她的頭上，但如果那是害人的東西的話，那麼她給了萬大成，豈不是害了萬大成？而如今萬大成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又怎能令得萬大成被害？小鈴子又想起，自己在得了旁門三寶之後，一連串的遭遇，表面上看來，雖然風光至極，但是實際上卻是早已伏下了今日的結果。

　　小鈴子的心中，實是難過至極，她只是喘著氣，再也難以講下去。

　　萬大成聽得她忽然提起《九天秘笈》，忽然又住口不言，心中著實奇怪，不明白何以旁門三寶之一的，《九天秘笈》，會在小鈴子處。但是他反而安慰小鈴子，道：「你不必難過，就算你什麼也不給我，我一樣不離開你的。」小鈴子的氣息越來越是急促，道：「我不是不捨得給你，我……那是害人的東西，我要將它毀去。」

　　她一面說，一面伸手入懷，將那卷《九天秘笈》，自懷中取了出來，手也鬆開了萬大成的手臂，用力撕著。萬大成見她忽然取出了一本薄薄的書來，不斷地撕著，心中也深以為奇。

　　轉眼之間，只見小鈴子已將那本《九天秘笈》，撕成了無數碎片。但是其中卻還有兩三頁，小鈴子並沒有將之撕破，而小鈴子也顯然未曾覺察這一點，因為那三張紙，隨著其他的碎片，一齊從她的手中，飄了下來。

　　小鈴子一面撕著《九天秘笈》，一面咬牙切齒地道：「害人的東西！害人的東西！」

　　小鈴子在初得到旁門三寶之際，心頭狂喜，那時如果有什麼人告訴她，有朝一日，她會將《九天秘笈》撕成片片，那是她絕不會相信的事。

　　萬大成自然知道「《九天秘笈》」乃是非同小可的武林奇珍，但是小鈴子既然已在動手撕了，他倒也看得開，他自然不明白何以小鈴子將之稱為「害人的東西」，所以只是怔怔地望著小鈴子。

　　小鈴子將一卷《九天秘笈》全部撕成了碎片，喘著氣問道：「萬大哥，可是全給我撕碎了麼？」

　　萬大成向地上看了一看，道：「不，還有三頁，你未曾將之撕碎。」

　　小鈴子本來是十分精細的人，如不是她甫遇巨變，此際聽得萬大成那樣說，一定深以為異，因為她剛才用的力道十分之大，實在不可能還有三頁未被撕碎的。然而此際，她卻想也不想，便道：「萬大哥，你將這三頁拾起來，待我再來撕。」

　　萬大成答應了一聲，俯身將那三頁拾了起來，給了小鈴子，小鈴子用力撕著，可是那三頁卻是堅韌無比，小鈴子用力一撕，竟未曾將之撕開。

　　小鈴子不禁陡地一呆，叫道：「萬大哥，這……三頁可是紙麼？」

　　萬大成眼看小鈴子撕不開那三頁，心中也是一怔，連忙走過去，從小鈴子的手中接了過來。萬大成剛才在地上拾起來的時候，只當那是三張紙，但此刻仔細一看，方知道不是。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