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58)_倪匡

五八

　　小鈴子聽到這裡，實在忍受不住，大喝一聲，道：「馬芳珠，我在這裡，你看不到麼？」

　　馬芳珠的神態更是冷漠，道：「小鈴子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再在這裡耽擱時間，小心錯過了宿頭。」

　　小鈴子一聽，氣得說不出話來，等到她緩過氣來時，怒極反笑，道：「馬姑娘，我想在你清風莊上借宿一宿，不知可行麼？」

　　馬芳珠卻立時道：「清風莊地方小，不敢留你這個貴客，請便吧！」

　　這時候，小鈴子的心中，又是生氣，又是莫名其妙。她和馬芳珠，並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見過幾次的了。馬芳珠一直都是十分和氣、溫順，小鈴子自己也沒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她，何以此際，她見了自己，竟如同是七世冤家一樣？

　　小鈴子的心中越想越奇，但這時馬芳珠既然已講出了那樣的話來，她要是再硬要賴在清風莊上過夜的話，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當下，小鈴子「哼」的一聲，道：「馬姑娘，多謝你這樣吩咐我。」

　　她轉身向前就走，可是走了兩步，她猛地想了起來，又轉過身來，道：「我問你一個人，萬大成呢？」

　　馬芳珠一聽，立時偏過頭去，這時，夜色已然十分濃了，就算馬芳珠在馬上，不偏過去的話，小鈴子也是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的。

　　她此際突然一偏頭，小鈴子何等聰明，心中便陡地動了一動，只聽得馬芳珠的聲音，聽來像是十分平淡，道：「我不知道。」

　　然而小鈴子既然早已留了意，那自然可以聽出，馬芳珠的回話之中，竟帶著輕微的顫音，顯然一聽得小鈴子問起了萬大成，她心頭大為震動。

　　小鈴子更是大吃一驚，忙道：「萬大成怎麼了？你說，你一定知道的。」

　　馬芳珠剛才還是好端端的，但這時，突然尖叫了起來，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快走！走！」

　　她一面叫嚷著，一面突然雙腿一夾，韁繩一抖，連人帶馬，向小鈴子直沖了過來，這一下，實是出乎小鈴子的意外至極。

　　刹那之間，在黑暗之中，小鈴子只聽得風聲呼呼，以及急促的馬嘶聲，連人帶馬，像是一座山一樣，已然向她迎面沖了過來。

　　小鈴子的武功再高，倉促之間，也是難以應敵，只得身子一縮，骨碌碌地向外，滾了開去。

　　她躲避得可以說快疾至極，但是馬芳珠和那匹馬的來勢，也快得驚人，她才一滾開去，「呼」的一聲，連人帶馬，已在她的身邊掠過，馬芳珠在馬上一欠身，反手便是三鞭子抽了下來。那三鞭，前兩鞭「啪啪」兩聲，抽在地上，抽得地上起了極探的兩道痕，土塊四飛，第三鞭，卻正抽在小鈴子的腰際。

　　小鈴子已在竭力向外滾去，已然將那一鞭的力量，卸去了一大半，可是鞭梢一捲，「嗤」地一聲響，還是將她腰際的衣服，捲去了一大片，同時，鞭得她好不疼痛，失聲怪叫起來。這時，如果她追月劍還在的話，那麼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取出來應用了。

　　可是這時，她卻別無兵刃好用，只得勉力又滾開了三五尺去。可是馬芳珠的騎術，精湛無比，她騎在馬上，要進便進，要退便退，小鈴子剛一向前滾出，「啪」的一鞭，又向她沒頭沒臉，蓋了下來。

　　小鈴子一聽得鞭聲響，趕緊側頭避開，那一鞭又抽在地上，鞭梢就在她鼻尖之前寸許處掠過，帶起的勁風，令得她面頰好生疼痛。

　　這樣重的一鞭，若是抽在她的臉上的話，那她整張臉非開花不可，就算好了的話，那也一定成為一個人鬼難分的怪人了。

　　小鈴子心中又驚又怒，因為她自忖和馬芳珠絕沒有什麼冤仇，可是馬芳珠卻向她下那樣的毒手，那實在是太過分一些了。

　　這一鞭才著地，小鈴子怪叫一聲，一伸手，便去抓馬芳珠的鞭梢，她是想在抓住了鞭梢之後，好將馬芳珠用力從馬背上拉下來，再和她動手的。

　　卻不料馬芳珠的動作極快，一鞭不中，手腕一沉，「嗖」的一聲響，鞭梢早已像靈蛇也似，向上直捲了上去，小鈴子一抓抓了個空。

　　小鈴子心知，自己這一抓抓不中，對方另一鞭，一定又會鞭下來，若是逃不過去，吃上一鞭，那實是不堪設想，她又發出了一聲怪叫，雙手在地上一按，身子向上，直彈起來。可是，她身子不向上彈起還好，一到了半空之中，馬芳珠手中的鞭子「刷」地一捲，竟向她的腰際疾捲過來，小鈴子身在半空，如何避得開去？

　　她連忙身子一屈，還想在半空之中彈了出去，但是卻已然來不及了。電光石火之間，她只覺得腰際陡地一緊，刹那之間，勒得她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馬芳珠的武功，未必在小鈴子之上，但是她騎術精湛，一直騎在馬上，又是一直在進攻著，逼得小鈴子只有招架之功，而沒有還手之力。

　　此際，馬芳珠的鞭子，捲住了小鈴子的腰，馬芳珠自小在草原上放牧，她手中的鞭子，捲中了蠻牛的頸，蠻牛也不易掙脫，何況這時捲中了身在半；空中的小鈴子。

　　小鈴子的身子才一扭間，馬芳珠手臂一縮，已然將小鈴子拖了過來，左手一伸，手掌已然按在她的頂門之上，這實是令得小鈴子魂飛魄散。

　　就算她心中再怒，再恨馬芳珠，再高傲，到了這時，她也不能不發急了，不等馬芳珠按在她頭頂上的手掌發力，她已然急叫道：「有話好說。」馬芳珠一面喘著氣，一面叫道：「你走不走？」

　　小鈴子聽出馬芳珠的聲音十分異樣，而且，她只是叫自己走，聽來並不像有意取自己的性命，是以她已然緩過了一口氣來，偷眼向馬芳珠望去。

　　只見馬芳珠雖然完全占了上風，但是她卻是面色比紙還白，而且眼中淚花亂轉，倒像是她心中為了什麼事，正十分氣苦一樣。

　　這時，小鈴子也無暇理會馬芳珠是為什麼氣苦了，忙不迭連聲道：「我走，我走，你放開我，我這就走。」

　　馬芳珠尖聲叫道：「快走，走得遠些，別讓我再看見你。」

　　她一個「你」字才出口，手腕向外一翻，鞭子又向外揮了出去，小鈴子的身子，陡地轉動了一下，「呼」地向外直飛了出去，足足跌出了兩丈開外，才天旋地轉，「砰」的一聲，跌在地上。

　　好在地上的泥土十分鬆軟，那一跌，倒未曾受什麼傷，小鈴子狼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她本來還絕不肯就此甘休的，可是，她才一從地上爬了起來，卻見到二三十人，各自執著明晃晃的火把，自清風莊之中向外疾奔出來，有幾個奔在最前的人，已在大聲問道：「大小姐，什麼事情？」

　　小鈴子一見這許多人趕了出來，心知那一定全是清風莊中的高手，固然，清風莊中的高手，武功不會高到什麼地方去，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單是馬芳珠一人，已是難惹，何況又多了這許多人，如果再不走的話，那非要吃眼前虧不可。

　　是以她再不停留，一個轉身，便向前疾奔而出。她一面向前奔出，一面還聽得身後不斷有呼喝之聲傳了過來，令得她更是一停也不敢停，一口氣奔出了兩三裡，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這才喘著氣，停了下來。

　　當她轉頭看去時，仍然可以看到清風莊上的燈火，小鈴子的心中，實是恨到了極點，她緊緊地握著拳，挫著牙，剛才在清風莊的大門之前所發生的事，可以說是她有生以來的奇恥大辱。

　　如果她竟真的肯就此離開清風莊，給馬芳珠趕走的話，那她也就不成為小鈴子了。

　　這時，她靜了下來，心中的恨意難止，但是已冷靜了許多。她想起馬芳珠一看到自己，雖然十分冷漠，大是有異，但是突然之間向自己出手，卻是在自己問起了萬大成之後的事。

　　萬大成是應該和馬芳珠在一起的，那麼，為什麼自己一問起萬大成，她就好像瘋了一樣，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古怪？而萬大成現在又怎樣了？！

　　小鈴子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可是她就這樣站在黑暗之中，對這些疑問，卻是一個也解答不出的。她心中想：要解答這些疑問，一定要到清風莊去。而事實上，就算沒有那麼多的疑問要解答，她也是要到清風莊去的，她受了那樣的奇恥大辱，怎可以不報復？她要放一把野火，將整座清風莊燒得！乾乾淨淨。當她想到清風莊起火之後的情形，她心中的恨意總算略為平靜了些，她伏在地上聽了一會兒，只聽得仍然有蹄聲不住地傳來。她心知現在立時就去，容易教人發現，不如等到午夜再來行動。

　　她又向前走出了幾十丈，看到了一道全是乾草的溝子，她在乾草堆上，躺了下來，原野上的勁風，呼呼地在她的身上捲過。她望著漆黑的天空，心中暗忖，自己是不是應該現在去找清風莊的麻煩，還是暫時忍下這口氣，到學會了武功再說呢？可是她才這樣想了一想，便立時大搖其頭，這口氣實在太難忍了，如果她和馬芳珠真有什麼深仇大恨，那還有話可說蔔可是整件事，卻是全沒來由，馬芳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小鈴子翻來覆去地想著，又想到了萬大成，馬芳珠一聽得自己提起萬大成便急得這等模樣，莫不是萬大成已被她害死了呢？

　　小鈴子一想到這一點，整個人直跳起來。

　　小鈴子在得了旁門三寶之後，連她的師父，也死在她的劍下，本來，天地之間，她已然可以說一個親人也沒有了。而且，她的心中也對每一個人，都充滿了猜忌和懷疑，她也根本不需要和任何人在一起。但是，有一個人，在她的心中，卻是例外的，那人就是傻頭傻腦的萬大成。

　　她一直在想著要找到萬大成，只不過她心中還有一點兒猶豫不決，她所未能決定的是不知現在就和萬大成在一起好？還是等學成了武功，再去找萬大成好？

　　可是如今，她忽然想到，萬大成極可能已被馬芳珠殺害了，她如何不急？她連忙身清風莊的地方看去，只見莊上雖然還有燈火，但是卻已經稀落了許多，小鈴子不再等待，立時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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