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震八方(52)_倪匡

五二

　　鬼婆子一面說著，神出鬼沒的身子站在大石上，便一直在發著抖。

　　等到她講到了後來，神出鬼沒竟號啕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叫道：「我真的沒有得到旁門三寶，我真的沒有得到。」

　　他叫了兩聲，忽然四面張望，直著嗓子叫道：「那叫小鈴子的小姑娘，你可附近麼？你出來給師姐說說，說我沒有得到旁門三寶啊！」

　　他的叫聲，淒厲至極，那實在是一個人在絕望之時發出的呼叫聲。

　　剛才，醉樵子曾對他說，旁門三寶給了一個叫小鈴子的小姑娘，他一點兒也不信，但這時，他自己已到了絕境，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又相信了醉樵子的話，希望小鈴子出來，證明他未曾得到旁門三寶了。

　　由於神出鬼沒的叫聲，是如此之淒厲，是以令得小鈴子在聽到了他叫著自己名字之際，不由自主，連打了幾個寒顫。

　　小鈴子當然不會出去的，這時，她連要出去的念頭也未曾有，不像是剛才那樣，她聽到了醉樵子的叫聲，還感到自己不出去證明醉樵子已將旁門三寶送給自己，多少還有點兒內疚。

　　她勉力鎮定心神，只見神出鬼沒突然雙腿一屈，已跪了下來。他顯然是心中害怕到了極點，是以面上肌肉，在不斷在地簌簌地跳動著，只聽得他道：「師姐，別殺我，別殺我。」！

　　他一面叫著，一面連跑也跑不動了，竟倒在那塊大石之上。要知道「神出鬼沒」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不論是怎樣的高手，在比他武功更高的敵人面前，卻是和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一樣。而且鬼婆子的心狠手辣，神出鬼沒了然於胸，他一匕首未曾刺死鬼婆子，已然亡魂皆冒，這時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堆稀泥一樣。鬼婆子慢慢向前走去，也不曾見她在肋下敷什麼藥，她肋下的鮮血，已然止住，她的聲音聽來更是悅耳，道：「殺你？我為什麼要殺你啊！我絕不會殺你的，我只要你告訴我旁門三寶，在什麼地方？」

　　鬼婆子來到了大石之前，只見神出鬼沒抬起頭來，他「呼哧呼哧」大聲地喘著氣，額上汗出如漿，舌頭伸得老長，像是有什麼人在用力捏住了他的喉嚨一樣，雙眼凸得老高。

　　他望定了鬼婆子，斷斷續續，道：「你……你真的不殺我？」

　　鬼婆子道：「自然，我講過不殺你，那一定不殺你的，你放心好了。」

　　神出鬼沒剛才顫聲相求，就是求鬼婆子不要殺他，那麼，這時他已得了鬼婆子的保證，他理應十分之高興才是的，可是他一聽之後，他臉上卻現出了驚怖欲絕的神情來，道：「師姐，你……你……」

　　鬼婆子道：「我已答應不殺你了。」

　　神出鬼沒突然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大叫聲，反手一掌，向他自己的天靈蓋拍了下去。

　　這一掌來得極其突兀，而且，掌勢之快，可以說是無出其右，可是，鬼婆子像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就在神出鬼沒一掌向他自己的天靈蓋拍下之時，她倏地一翻手腕，插在她肋下的那柄匕首，「呼」的一聲，已然直飛了起來，齊齊正正，刺在神出鬼沒的手腕之上。

　　刹那之間，只聽得「啪」的一聲響，神出鬼沒的那一掌，仍然在他自己的頭頂，但是卻已一點兒力道也沒有，絕不致於致命。

　　反而就著他那一指之勢，他手腕上的鮮血，灑了下來，灑了他一頭一臉，鬼婆子笑著，道：「師弟，你是死不得的。」

　　神出鬼沒的身子搖晃著，站了起來，道：「你……你……不讓我死？」

　　鬼婆子道：「是啊……」可是，她才講了兩個字，只見神出鬼沒的身子，突然頭下腳上，向後倒栽了下去。

　　鬼婆子自然也熟知神出鬼沒的性格，她只當神出鬼沒一次自殺受挫，第二次一定沒有那麼堅定，希望她會發萬一的善心。卻不知神出鬼沒對鬼婆子更是看透看徹，心知落在她的手中，那是絕無希望的事，不知道要受盡多少苦楚，到頭來仍然難免一死，還不如趁早自己了斷，好得多了，是以他絕不猶豫，一次不逐，立時又來第二次。

　　他的身子向後倒栽了下去，鬼婆子的反應，也算是快到了極點，但聽得她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形拔起，跟著右手一撈，但是她終究是慢了一步，這一撈，只抓住了神出鬼沒的一隻褲腳。

　　而神出鬼沒向後倒栽下去的勢子，何等之猛，鬼婆子一拉住了他的褲，只聽得「嗤」的一聲響，褲腳撕破，他人仍然向下沉了下去。

　　鬼婆子身形向前一俯，左手緊跟著抓出，也不在這時，在大石之後，傳出了「啪」的一聲響，緊接著，鬼婆子的左手，已然抓住了神出鬼沒的足踝。但是，當鬼婆子抓住了神出鬼沒的足踩之際，已然是在那「啪」的一聲發出後的事了。

　　只見鬼婆子一抓住了神出鬼沒的足踝，立時一抖手，將神出鬼沒的身子，自大石之後倒提了起來。

　　這一切，躲在不遠處的小鈴子，全是看得十分清楚的。

　　當她一看到神出鬼沒的身子被提了起來之後，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來神出鬼沒的自殺，終於成功了。

　　只見鬼婆子提起來的身子，神出鬼沒的頭顱，已然撞碎了一半，只見血肉模糊的一團。

　　小鈴子心中不禁苦笑，為了旁門三寶，以前死了多少人，小鈴子只是聽說而已，並未曾親眼目睹的。可是這時候，前後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死了兩個高手，卻是她親目所睹的。是以她的心中，實在不知是什麼滋味，真不知是高興好，還是害怕好。

　　在那一刹間，她心中只想到了一點：旁門三寶在自己身上，自己必須躲起來，必須什麼人也不見，這件事更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從今天起，自己必須是一個人，孤孤獨獨的一個人，絕不和別的人來往，一給人知道了自己有旁門三寶，就會有殺身之禍了。

　　小鈴子在失魂落魄地想著，只聽得鬼婆子發出了兩下十分難聽的笑聲來。接著，只見她手臂一振，將神出鬼沒的屍體向外直拋了出去。

　　等到神出鬼沒的屍體「啪」地落到了兩三丈開外的草叢中之後，鬼婆子仍然呆呆地在大石上站了半晌，抬起手臂來向自己的肋下看了看，又悶哼了一聲。

　　她在抬起手臂之際，連小鈴子也可以看到，她肋下的傷口，十分之深，血雖然已止住了，但是還是十分駭人。她看了一看，身形便已從大石上飄了下來，也就在她的身子才一飄下來之際，只聽得大石之後不遠聲，傳來了「哈哈」一笑。

　　▼第二十二回　六親不認

　　緊隨著那一笑，只見鬼婆子倏地轉過身來，而在一叢矮樹之中，也伸出了一隻精光滑溜的大禿腦袋來，那大禿腦袋向上一抬，道：「鬼婆子，你那寶貝師弟，可死得不值啊！」

　　小鈴子一看到那大禿腦袋，心中一陣高興，立時張開了口。

　　那是她的師父，禿俠李塵，小鈴子看到了師父，心中如何不喜？張口大叫，乃是自然而然之事。可是這時候，不知怎的，她一張開了口，還未曾發出聲來，胸口便像是被一個無形的重錘，重重打了一下一樣，要叫的話，立時縮了回去，只是張大了口，卻是一點兒聲也發不出。

　　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小鈴子心中，思潮起伏，實在是複雜到了極點。

　　她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不出聲，為什麼見了師父也不出聲？

　　立時又有一個聲音，在她的心中回答了她的問題，那聲音道：「不行，萬萬不能出聲，你有旁門三寶在，什麼人都不能見，任何人都不能見。」

　　而小鈴子的心中又自己問道：「他是我的師父，難道我也不能出聲麼？」那心中的聲音叫道：「不行，任何人都不行，不管是師父還是徒弟，全不行！鬼婆子和神出鬼沒不是師姐弟麼？結果又怎樣？」

　　小鈴子的身子，把不住在劇烈地發著抖，她心中暗道：那不是太可怕了麼？那……不是太可怕了麼？然而，那聲音又在提醒她：除非你不要旁門三寶，要不然你必須忍受這種可怕。

　　她心中亂到了極點，也沒有注意她師父李塵，是什麼時候，已從矮樹叢中走了出來的，等到她略略定下了一些神：再向前看去時，只見她師父已和鬼婆子相對而立，鬼婆子正在冷笑。

　　只聽得鬼婆子道：「禿子，恭喜你了。」

　　禿俠李塵滿面笑容，道：「喜從何來啊？」

　　鬼婆子道：「都說你的徒弟小鈴子得了旁門三寶，還不是一喜麼？」

　　禿俠李塵笑道：「鬼婆子，你剛才以為你師弟得了旁門三寶，你又有什麼好處了？」

　　李塵的這句話，令得小鈴子的身子又是猛地一震，只聽得李塵不住「哈哈」笑著，鬼婆子則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

　　本來，鬼婆子的武功遠在李塵之上，她見了李塵，是無須退卻的。但是這時她肋下的傷勢十分沉重，李塵又不是泛泛之輩，是以她也不想久留。

　　她一面向後退去，一面道：「禿子，祝你在百嶺爭雄時，得個第一。」李塵乾笑道：「就算照你所說，百嶺爭雄得第一的，也是她而不是我。」小鈴子聽了，心中更是吃驚，她暗問自己：師父什麼時候，和自己表現得如此冷淡來？他似乎根本不信自己得了旁門三寶，會對他有好處。

　　既然如此，那麼自己更不用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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