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血雷飛珠 | 上頁 下頁
三〇


  少堡主伸手搭住了那怪人的手腕,其時,那怪人正伸筷子出去夾食物,手立時停止不動,但是卻依然神色自若,道:「別動手,我有話說!」

  少堡主的手指,仍搭在怪人的手腕上,謝英傑的武功雖然遠不如他們兩人,但是也可以知道,脈門乃是人身之要害,少堡主一出手,就占了上風,當然不肯隨便縮回手來。少堡主冷冷地道:「你怎知我身中奇毒!」

  那怪人笑道:「當時,下毒的要是我,你在兩年之前,已然氣血枯竭而死,決不能活到今天,向你下毒的那人,功夫還是不到家,不過,也很可觀了,我猜那人是東海墨礁島島主,是不是?」

  那怪人一面說,少堡主臉上的神情一直在變化著,等到那怪人說完,少堡主手一松,搭在那怪人手腕上的手指,已離了開來。

  那怪人「呵呵」一笑,停在半空中的手向前伸去,夾了一片鹿脯,放人口中,又舉杯喝了一大口酒,也不等將東西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說道:「奇怪,你不過二十出頭,墨礁島主,要是還沒有死,少說也有八十幾歲了,他和你有什麼過不去?」

  少堡主一字一頓,道:「他已經死了!」

  那怪人點著頭,道:「我聽說,墨礁島主,一生之中,只恨一個人,他恨那人切骨,小姑娘,你莫非就是……」

  那怪人只講到這裡,少堡主已然倏地站了起來,沉聲道:「夠了,別再往下說了!」

  那怪人抬頭看著少堡主,低聲道:「那樣說來,我叫你雷姑娘,總不會錯的了!」

  少堡主呆立著,半晌,才點了點頭,一面又坐了下來,道:「我叫雷紅嬰。」那怪人揚了揚眉,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不再出聲。

  船艙之中,桌椅頗多,大都已坐滿了人,各自在談論,只有他們那張桌子旁的幾張桌子,空著沒有人坐。需知單是「屍老婆婆」一人,便叫人不敢接近,何況還加上了一個剛將北斗書生震成了內傷的高手在,是以那怪人和金虎堡少堡主之間的低聲對話也沒有別的人聽見,可是謝英傑卻是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金虎堡少堡主和那怪人講話的時候,謝英傑簡直是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因為兩人所說的一切,他有的明白,有的全然不明。那怪人口中的「墨礁島主」,就是謝英傑聞所未聞的一個人物!只不過謝英傑也可以知道,那怪人見識極廣,一見就知道對方中了奇毒,中的是什麼毒,也猜到了下手的是什麼人,再轉而猜到了對方的來歷。

  而少堡主也知道對方猜到了自己的來歷,是以才將姓名告訴對方的。

  那怪人呆了半晌,才又徐徐地念著少堡主的名字,道:「雷紅嬰,嗯,令尊替你取了這樣的一個名字,倒也大有深意。」

  雷紅嬰揚了揚眉,沒有說什麼,謝英傑趁機低聲叫道:「雷姑娘!」

  雷紅嬰轉回頭來,道:「你怎麼和這位前輩,開這種玩笑?」

  謝英傑十分尷尬,那怪人卻道:「不要緊,我還怕什麼?別怪他!」

  謝英傑忙道:「要不是我將他扮成屍老婆婆,雷姑娘也不會認出我來,是不是?」

  雷紅嬰並不回答,只是皺著眉,那怪人道:「雷姑娘,早四十年,我和令尊,有過一面之緣。奇怪,令尊在你被人下毒之後,怎麼不來找我?還是他找不到我?」

  那怪人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態度甚是自然,但是雷紅嬰神情陡變,失聲道:「你,你是——」她講了三個字,中間頓了一頓,卻再也不說下去,那怪人仍是自顧自地吃喝,道:「令尊一定找過我,只不過那時,我也被人害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自然是找不到我了!」

  雷紅嬰道:「不錯,他曾九度入苗疆蠻荒之地,尋找你的蹤跡,但沒有結果。」

  那怪人抬起頭來,道:「其實,他找到了我,也未必有用,你現在只不過麻煩一些,命是不會丟的。」

  雷紅嬰的神色,十分陰沉,抬頭向窗外望去。

  只見酒樓上雖還有不少人,但看這些人的樣子,大都是不準備登船的了,兩個壯漢,揚臂抖起了繩索,百槳齊飛,那艘大船,順流疾下,去勢快絕,不一會兒,便離開了那座鎮甸。只見江兩岸,全是鬱鬱蒼蒼的山,江水湍急,但是船行來,卻十分平穩,明白如水,映得江上,閃起一片銀波,美麗之極。

  雷紅嬰和那怪人不出聲,謝英傑實在想找些話來說說,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也望著江景。

  只見船越向前駛去,江面越是闊,到後來,簡直已進人了一個浩瀚無際的大湖之中,水勢也緩了許多,船在漸漸向一座高聳入雲的峭壁駛去。

  那座峭壁看來似近,但等船來到近前時,已是快要天亮時分了,在朦朧的晨曦之中,只見峭壁之上,滿是樹木藤蘿,山藤自盤虯的古松之上,倒掛下來,垂下百十丈,直到水面之上,看來簡直就像是無數碧青的瀑布一般,蔚為奇觀。

  在藤蘿之上,有千百頭毛色金黃的金絲猴,正在上下攀援,及至朝日升起,映得那些金絲猴的身上,金光閃閃,那些金絲猴的行動又快,看來金光閃耀,真是好看之極,謝英傑不禁看得呆了!

  這時,想是眼前的景色,實在太奇,是以滿船之上,鴉雀無聲,人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所吸引,直到那艘大船,離開這座聳天而立的峭壁,只有十來丈遠近了,可是船的去勢,卻越來越快,才有人發現,要是船不停止,立時三刻,就要撞將上去,這才驚呼起來。可是等到眾人出聲驚呼,大船早已離開峭壁不過丈許,有幾個沉不住氣的,紛紛站了起來,看情形是準備掠出船去,攀住了山藤,以避免船撞在峭壁之上時,狼狽地跌進江水之中。但也就在此時,只聽得幾個迎客的中年人,齊聲叫道:「各位稍安毋躁。」

  那些站了起來的人,正在相視愕然之際,倏見藤蘿之上,所有的金絲猴,一起吱吱叫著,向上攀去,大船已經碰到了峭壁上倒掛下來的山藤,可是卻又沒有想像之中,船碰上山石的隆然之聲,只見船頭,已然陷人了進去,轉眼之間,只聽得「刷刷」聲響,眼前一黑,整艘船已經進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山洞之中!

  眾人直到此際,才知道自己真的沉不住氣了,原來那峭壁之上,有一個大洞,只不過洞口全被垂下來的山藤遮蓋住,是以看不出洞口,那洞口十分寬敞,別說一艘大船,便是三五艘,也足可並列進出!

  一時之間,讚歎之聲不絕,已站起的人,全坐了下來,大船在山洞之中,駛得更快,轉眼之間,回頭看去,洞口亮光掩映,已在數百丈之後了,可是向前看去,仍是黑黝黝的,沒有盡頭,船上早已亮起了燈火,照耀得如同白晝,許多人臉上神情都極古怪。

  謝英傑注意到,自從一上船之後,就根本沒有人來理睬自己這一桌上的三個人,甚至有時,轉頭過來時,目光也故意避開去,這自然是各人怕事之故。而一些一等一的高手,卻也不在這一層的船艙之上,謝英傑的心中,只是苦笑,若是由得他選擇,他或許寧可和胡三先生、北斗書生這些高手在一起,可是,現在他偏偏是和那怪人、雷紅嬰,做了一路,『而且看情形,他要是離開了這兩個人,還會有極大的麻煩!

  謝英傑在無話可說時,一直低垂著頭,或是望著船外,可是不論他怎樣,他總感到,雷紅嬰的眼光,老是在他的身上盤旋。他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可是他沒有勇氣,正面望向雷紅嬰,去證實雷紅嬰是不是真在望他。

  在那大半夜的時間中,他心中紛亂之極,那怪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已不再去思索,因為他明知道想也想不出結果來的。

  可是,雷紅嬰為什麼也來了呢?

  金虎堡中,如此神秘,可怕的情形,他還猶如是昨天的經歷一樣,而當他想起,在那破廟之中,被雷紅嬰用分筋錯骨的重手法,加以折磨之際,他仍不免緊張得全身骨節,格格作響。

  可是現在,這個神秘可怕的人,就在自己身邊,雖說他多半不會再有什麼惡意,但是她為什麼一定要坐在自己的旁邊呢?

  謝英傑越坐越不自在,直如同坐在針氈之上一樣,他想起父親之死,想起自己在未曾到金虎堡之前,以飛龍莊少莊主的身份,在江湖上走動,已是到處受人崇敬,當時,頗以為天下之大,不過如此了,可是,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實在是微不足道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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