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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她所熟悉的東方白,是烈火神駝的徒弟,那已然令得她有可依靠之處了,她到六盤山來報信,她冒認嫦娥的女兒,全是為了找依靠。

  可是,天下還有什麼依靠,可以比得上東方霸主的?東方白是東方霸主的兒子,而她又和東方白的關係,如此之親密,那麼,順理成章東方霸主自然也成了她的靠山,從此之後,武林中人,誰還敢惹她?她還怕什麼?

  一想到這一點,凃雪紅心頭狂喜,幾乎忍不住便要手舞足蹈起來。

  她這時的心情,和東方白是截然相反的,她一聽到自己和東方霸主有關係,高興莫名,求之不得,但是東方白卻是痛苦之極。

  東方白這時,卻也可以看到凃雪紅的俏臉之上,喜氣洋溢,那令得他呆了一呆,道:「雪紅,你,你心中好像很高興?」

  凃雪紅一時之間,也不必去想想東方白的想法,立時脫口而出,道:「我自然高興,難道你——」

  她講到這裡,抬頭向東方白望去,一望之下,才突然住了口。

  在那刹間,她心念電轉,想起了東方白的種種情形,和他此際的臉色,她立時明白,東方白是極不願作東方霸主的兒子的。

  凃雪紅為人,何等聰明,她立時改口道:「難道你——你不高興?你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那是天大的喜事啊!東方大哥。」

  東方白攤開了雙手,道:「可是……可是……我的身世弄明白了之後,卻是東方霸主的兒子。」

  凃雪紅忙道:「東方大哥,令尊卻是天下第一高手。」

  東方白搖著頭,道:「他?他是天下第一魔頭。」

  凃雪紅道:「不論怎樣,他既是你的父親,你自然該和他在一起,跟他學藝才是。」

  東方白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他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眼光望著凃雪紅,那種眼光,使凃雪紅感到東方白在望著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人。

  凃雪紅心頭亂動,道:「你怎麼了?」

  東方白緩緩地道:「雪紅,剛才你說的話,可是你的心中真這樣想麼?」

  凃雪紅心知東方白的心中,不以自己的講法為然,她立時一扭身,道:「那可不關我事,東方霸主是你的父親,與我有什麼相干?」

  東方白輕輕來到了她身邊,道:「雪紅,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之後,不感到難過,只感到高興麼?」

  在那刹間,凃雪紅的心中,對東方白也突然起了一股嫌惡之感。但此際她既知東方白的來歷,卻也隱忍著並不發作,道:「自然感到高興。」

  東方白仰天長歎了聲,道:「那麼,誰會和我一樣,感到難過呢?」

  他那句話,說得實是悽愴之極,但是實際上,仍然不能代替他心中苦痛的十分之一。烈火神駝也跟著歎了一聲,道:「東方白,我知道你的心境。」

  東方白一轉身,雙膝跪倒,向烈火神駝跪了下來,連拜了三拜,道:「師父,我們以後,也不必師徒相稱了,就此別過了。」

  他一面拜,一面講那幾句話,顯然他拼命使自己的語言不致走樣,可是他幾句話,卻實在是尖聲叫了出來,而不是講出來的。

  ▼第三九回 父子三人

  烈火神駝僵立著,張大了口,一句話也不說。

  而在一旁的血猿神君,一聲大喝,隨著他那那一聲大喝,只見他一張臉,漲得血也似紅厲聲道:「東方白,你此言何意?」

  但是東方白卻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是向著他苦笑一下,道:「他明白的。」

  他在說話之間,向烈火神駝,指了一指,而他也立即改了口,不再稱烈火神駝為師父了。

  血猿神君連忙轉過頭,向烈火神駝看去。

  從烈火神駝的神情來看,他的心中,顯然已接受了那麼突如其來的打擊,是以在他臉上看到的神情,已不是驚愕,而是極度的沮喪。

  只見他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明白,血猿,你不必理我們之間的事。」

  血猿神君瞪著眼,氣得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過了半晌,才道:「好!好!我不管,東方白,我至今才算知道了你。」

  烈火神駝忙道:「血猿,你別胡說。」

  血猿神君一陣怪笑,道:「你叫我別管你們的事,我已經不管了,說也不讓我說麼?」

  本來,依著烈火神駝的脾氣,是一定還要和血猿神君,爭論下去的。

  可是,此際,他實在是感到了心灰意懶之極,是以,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要知道,自從烈火神駝在大江北岸,救了月芬和東方白之後,這二十多年來,他和月芬,雖然始終只是一雙掛名夫妻,但是他心中對月芬的愛念,卻始終不輟。只不過他心中同時也極敬重月芬,是以他除了在行動上,對月芬照顧得無微不至之外,始終未暴露過自己的愛意。

  在他和月芬之間,還有著發乎情,止乎禮的障礙,但是在他和東方白之間,卻是全無隔閡的。

  東方白當然不是他的兒子,但是他卻看著東方白長大,從東方白蹣跚學步,看到他牙牙學語,看到他成為翻天折地的頑童,又看著他成為又瘦又長的少年,然後看著他成了風度翩翩的年輕人。

  他也看著東方白如何從最簡單的入門功夫練起,一直練到在武功上極有造詣。

  東方白對他,始終是當他師父,有的只是尊重和敬畏,但是他對東方白,卻是全副心神在愛護著的,表面上看來,他似乎對東方白十分嚴厲,但實際上,只有天才知道他是如何關注著東方白。

  在東方白小時候,他經常守在東方白的榻前,就著油燈,怔怔地望著東方白,可以一望好幾個時辰,甚至直到天明。

  但是,在二十多年之後,東方霸主卻突然出現了,月芬被東方霸主帶走,這幾乎已等於帶走了烈火神駝一半的生命。

  然而在月芬這件事上,他雖然難過,他還可以禁得起,因為他得知這二十多年來,在月芬的口中,絕口未曾提起過「東方霸主」四字,但是在她的心底深處,卻還是在懷念著東方霸主的。

  從月芬離去之後,烈火神駝最怕的一件事,也突然發生了,那便是,東方白明白了他自己的身世。

  烈火神駝之所以認為那是最可怕的一件事,那是因為他深知東方白的為人。東方白耿直,忠義,也固執,而東方霸主卻是一個盡人皆知的大魔頭。

  當東方白知道了自己是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大魔頭的兒子之際,他心頭所受的傷害,實在不是其他任何力量所能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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