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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凃雪紅卻仍然未曾在意,在她想來,嫦娥是死是活,根本與她絕不相干,最要緊的是東方白的傷勢已愈,那就好了。

  如果嫦娥的一身武功還在,那麼凃雪紅覺得還可以利用,自然是不會棄之而去的,但如今嫦娥是出氣多,入氣少,眼看活不成了,還要來何用?

  東方白那樣問她,在她來說,更覺得東方白問得可笑,是以她立時又道:「我說,別理她了,你不是說,想去見你師父麼?」

  凃雪紅心中只是想著,有東方白在一起,難得他並不怪自己在長白山下,倉惶離去,還說是自己救了他,那麼烈火神駝是一定肯收留自己的了。

  雖然烈火神駝自己也有不少麻煩,但是他總是一等一的高手,和他在一起,總可以有不少好處的。

  凃雪紅自己在打著如意算盤,卻未曾注意到東方白的面色,已然變得十分難看,而且,他也已慢慢地站了起來。

  東方白站了起來,又一字一頓地道:「你,你說些什麼?」

  東方在問出那一句話之際,聲音已是十分深重,凃雪紅雖然一直未曾注意,但是聽得東方白的聲音,如此異樣,她也不禁一怔,立時抬頭向東方白看去,只見他面色更是難看得緊。

  凃雪紅不禁吃了一驚,失聲道:「你……怎麼了?」

  東方白卻再一次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凃雪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禁頓足道:「你這人怎麼了?我已說了好幾遍了啊!別理會她,我們自顧自上路好了。」

  到了這時候,東方白無法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但是,他卻仍然難以想像,在凃雪紅那樣美麗的小嘴之中,如何會吐出這樣無情無義的話來的。

  他呆了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凃姑娘,她是為了替我療傷,才得到如今這樣結果的,我們怎能棄她不顧而去?」

  須知東方白和凃雪紅兩人,心地全然不同,是以他們所想的事,也是截然相反的。

  在東方白想來,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將嫦娥棄之不顧,那是萬萬不可之事。但是在凃雪紅想來,那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以凃雪紅道:「那怎麼辦?她已經是快死的人了,總不成我們兩人抬著她走?就算我們抬著她走,她還不是一樣要死的。」

  東方白望著凃雪紅,心中只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難過,他本來以為他和凃雪紅之間,已然越來越少隔膜,越來越是親近,越來越是親密無間了。

  可是,突然間,他發現他和凃雪紅之間,隔著一道河,隔著一座山,隔得不知多遠。

  對於感情沉重的東方白來說,那實在是極其深重的一個打擊。

  他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會那樣?為什麼以前,自己竟一點兒未曾發覺,為什麼?他心亂如麻,是以他只是怔怔地望定了凃雪紅。

  凃雪紅覺出東方白的神態,大是有異,她吸了一口氣,道:「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勁?」

  東方白苦笑了一下,道:「凃姑娘,難道……除了棄她不顧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東方白的心中在想,只要凃雪紅說出一個原因來,那麼,自己就可以原諒她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對凃雪紅的懷念,對凃雪紅的感情,卻是那樣地不尋常,他實在不希望凃雪紅有令他震驚的回答。

  可是,他卻失望了。

  凃雪紅攤了攤手,道:「何必再想別的辦法?就由得她去不好了麼?」

  東方白髮出了一下歎息聲,那一下歎息聲,聽來簡直像是他在呻吟一樣,他道:「可是,可是她是為了救我才這樣的啊!」

  凃雪紅乃是何等聰明之人,她剛才已經看出東方白的神態,十分有異,可是因為她生性如此,是以她絕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自然也不知道東方白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如此神情怪異的。

  可是此際,她一聽得東方白那樣講法,她心中立時恍然,刹那之間,她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那你說怎麼辦?你將內力度給她麼?就算這樣能救她性命,你也沒有這份功力?」

  東方白聽了,不禁苦笑,凃雪紅所說的,倒確是實情,要將本身的內力,度入另一人的體內,若不是自己的內力極其精湛,那是難以做到的。

  見到東方白無話可說,凃雪紅更是不肯放過他,又道:「或者,帶她出山去求救?可是你看她這樣子,還捱得過半個時辰麼?」

  東方白低頭向嫦娥看了一眼,只見嫦娥已然和一個死人,一模一樣了。

  他又只好苦笑了一下,一時之間,他反而變得無話可說了,可是他心中,卻仍然知道凃雪紅是不對的,他呆了半晌,才道:「那我們總得,總得表示一下難過才是,因為她……」

  不等東方白講完,凃雪紅已然撇了撇嘴,道:「東方大哥,我只當你是一個性情豪爽的好漢,卻不料你喜歡這種假仁假義、惺惺作態。」

  東方白猛地一怔,道:「我……我是惺惺作態?」

  凃雪紅道:「是啊!你明知救她不活,就算你難過得肝腸寸斷,又有何用?」

  東方白被凃雪紅的話,逼得啞口無言,過了半晌,他才苦笑著,搖著頭,道:「我……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唉!想不到這樣,竟害了一個與我素不相識之人,我心中實是過意不去。」

  凃雪紅只覺得好笑,道:「你別婆婆媽媽了,嫦娥是一個瘋子,她活著,未必覺得有什麼趣味,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東方白雖然無話可說,可是他仍然不住地搖著頭,凃雪紅頓足道:「那你究竟想如何啊?」

  東方白俯下身去,將手指放在嫦娥的鼻孔之前,好一會,他才開口,可是也不是回答凃雪紅的問題,只是道:「她,她已死了。」

  凃雪紅心中有氣,賭氣不再理睬他,走開了幾步,在一塊大石之上,坐了下來。

  東方白抬頭向她看了一眼,他探出嫦娥已沒有了氣息,本來是想叫凃雪紅一齊來將她葬了的,可是他看到凃雪紅一臉氣鼓鼓的樣子,心知自己若是開口叫她,那必然是碰她釘子的。

  是以他也不出聲,四面打量了一下,只見有一塊大石,一半埋在土中,他走到了石旁,用力推出,先推得那石頭,搖了幾下,等到土松了,再大喝一聲,用力推了過去,他已站起身來那麼久,一直只當嫦娥雖然將本身真氣,全度入了自己的體內,自己的功力,也至多不過恢復了六七而已。

  是以,當他伸手去推那塊大石之際,他實在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他還是想叫凃雪紅來幫手的。

  可是,當他推得那塊大石搖動之際,已然覺出自己的力道,竟大得出奇,內力滾滾而來,如同長江大河一樣,等到他大喝一聲,用力向前推出之際,更覺得真氣前湧,內力陡發,只喝得一聲,便將那塊大石,推了出來,轟隆隆地滾下了山坡。

  凃雪紅一見這等情形,也不禁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

  東方白也是怔了一怔,他直到此際,才知道自己的傷勢,不但已然痊癒,而且功力之高,也已經遠在以前之上,可是他這時,心中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覺得更加難過無比。

  因為令得他功力比過去還高的人是嫦娥,而嫦娥卻已因他而死了。

  他的功力越高,他心中的內疚也越深。

  是以當他推下了那塊大石之後,他呆呆地站在那土坑的邊上,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而凃雪紅見東方白一伸手間,竟將那麼大的一塊大石推下山去,她一呆之後,立時向前奔去,奔到了東方白身邊,道:「東方大哥,你……你可是覺得你的功力,比以前更高了?」

  東方白歎了一聲,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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