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萬里雄風 | 上頁 下頁


  唐豪叫了兩聲,卻是聽不到有人回答,他略呆了一呆,已然覺得事情十分不尋常,他不再呼喚,屏住氣息,伏在地上,向前傾聽著。

  在地道之中,一切細微的聲響,都可以聽得相當清楚。唐豪在靜下來不久,便聽得前面,隱隱約約,有喘息聲傳了過來。

  那喘息聲,當然便是那一男一女之中,受了傷的那個男子所發出來的了。

  那麼,他們正在地道之中,而且,從聲音來辨別,他們正是在地道的第一道閘口處,他們絕不可能聽不到自己的叫聲的,他們為什麼不回答自己呢?

  唐豪慢慢地吸了一口氣,這兩個人,雪中逃到自己茅屋中的時候,如何狼狽?自己若不是收容了他們,當然不致於暴露了隱藏二十年的身份,難道那麼快,他們就對自己忘恩負義了?還是他們也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以才對自己有了敵意的?

  唐豪一面想著,一面仍在慢慢地向前爬,但是他已加倍的小心了。

  這時,他在地道中爬行著,十分緩慢,可以說一點聲音也沒有,正因為這樣,是以從前面傳來的喘息聲,也越聽越清楚了。

  到後來,唐豪已然可以肯定,那喘息聲離自己只有一丈遠近了。

  他正想再一次喝問時,只聽得前面忽然傳來一個怯生生地,聽來十分低微的女子聲音,用十分焦急的語聲道:「浩生哥,你感到怎樣了?」

  她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卻只是引起了一陣呻吟聲。

  從那一陣呻吟聲聽來,發出呻吟聲的人,分明在竭力抑制著他自己所受的痛苦,是以聲音雖低,聽起來卻更驚心動。

  那女子聲音又道:「剛才聽得唐老爹在叫我們,現在又好久沒有聲音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以為我們不在地道中,所以退了出去的?」

  那種呻吟聲又響了起來,然後,才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不……不會的。」

  那女子啜泣了兩聲,但立時硬生生忍住了哭聲道:「那―我們不是完了?」

  那男的道:「是……完了,你……玉琴妹,你……可後悔麼?」

  那女的淒淒幽幽地笑了一下,道:「浩生哥,我若是後悔,我會跟你出來麼?」

  那男的長長籲了口氣,他的呻吟聲又持續了好一會,才聽得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道:「唐豪,你……你在什麼地方?」

  唐豪早已在他們的對話之中,知道他們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以對於他們這一句話,絕不驚異,他只是沉聲道:「我就在你們的面前。」

  那一男一女兩人,顯然絕想不到唐豪就在他們如此之近處,是以唐豪一開口,他們兩人便不約而同,一齊發出了倒抽一口涼氣之聲。

  接著,那男的便道:「你……你……準備……如何對我們?」

  唐豪笑了一下,道:「你何以這樣害怕,難道我的名頭,你們也早有所聞麼?」

  唐豪心中,又奇怪,又高興,,因為他不在武林在走動,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可是他的名字一提出來,卻還是立即有人知道。

  可是又不免奇怪的是,年長的一輩武林中人,自然知道他的名頭,但是何以天一堡中的年輕人,也個個知道血掌唐豪呢?

  尤其是天一堡僻處塞外,堡中規矩又極其嚴格,每年一次,被派往中原採辦應用物事的人,全是堡中的地位極高的人,也輪不到年輕的人。

  如果說是堡主凃龍向他們提起的,那更是不可想像的事,堡主凃龍……一想到那凃堡主,血掌唐豪上不兩排牙齒,緊緊地咬著,發出一陣格格聲來。

  那女的抖聲道:「自然……你的大名,我們在天一堡中,多有耳聞。」

  唐豪「哼」一聲,道:「常提起我的有誰,可是凃龍老賊麼?」

  那女的道:「倒不是凃堡主,而且,凃堡主是不准人家談論你的,有一次兩個人在談及你的名頭,恰好給堡主聽到,各挨了一巴掌,更有一次,我聽得小姐在問堡主,血掌唐豪是什麼人,堡主平日何等疼愛小姐,但卻也挨了堡主的罵。」

  那女的講到這裡,男的又掙扎著道:「……提起什麼……小姐。」

  那女的連忙柔聲安慰道:「浩生哥,你放心,小姐找不到我們的。」

  唐豪心中疑雲更甚,道:「那麼,天一堡中提到我的,是什麼人?」

  那女的聲音之中,突然充滿了恐懼,幾乎比她剛才問唐豪怎樣處置她時更甚,她道:「那……不是什麼人,而是……」

  那男的歎了一口氣,道:「玉琴,別忙說。」

  唐豪卻立時道:「說!」

  那女的囁嚅道:「我說,那是堡中的一個……厲鬼,他的聲音難聽極了,他……好像是住在堡中心的黑鐵塔之上,堡主從來不准任何人上黑鐵塔一步,不時,在黑鐵塔上,就會傳出難聽之極的聲音來,嚎叫著:『唐豪!唐豪,血掌唐豪……』是以天一堡中,都知道尊駕大名,有一些到過中原的人,也說……尊駕是一個……是一個……」

  唐豪乾笑一聲,接了上去,道:「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是不是?」

  那女的語聲道:「是,可是……你卻……救了我們。」

  唐豪又乾笑了兩聲,道:「在天一堡中,難道沒有人懷疑那住在黑鐵塔上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什麼厲鬼麼?」

  那女的忙道:「不,不,那的確是厲鬼,有幾次,我侍候小姐,在堡主身邊,連堡主一聽到那樣的叫聲,他臉上也驟然變色,堡主的武功何等高強,根本沒有人敵得過他,連他也感到了害怕,可知那一定是……鬼了。」

  血掌唐豪聽到這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時,他心頭的疑問,更加強烈了,而他想到天一堡中去的願望,也是更加強烈了。

  他呆了片刻,才道:「你們兩人,只說是從天一堡中逃出來,一個又受了重傷,又說是傷在堡主的愛女凃雪紅之手的,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我為你們,已惹了極大的麻煩上身,你們必須對我直言。」

  那女的道:「我……叫玉琴,人人都這樣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多半是一個孤兒,因為從小在堡中,我就是被人呼來喝去,我從來都是被人欺負慣的。」

  她那幾句話,講得十分幽怨,而在漆黑的地道中聽來,更是使人感到同情她的遭遇,連唐豪這樣的魔頭,竟也跟著歎了一聲。

  那女的又道:「我長大了……就服侍著小姐,我算是她的出氣筒……我只是一個婢女,有什麼好說的?」

  她一面講著,一面又忍不住又發出了幾下抽噎聲來。

  但是她是顯然是一向壓抑慣了的,是以只略露了兩下哭聲,便立刻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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