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鐵獄飛龍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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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三五車死人,怕不有一百多人,有的斷腿,有的折臂,有的根本全身血肉模糊,當那幾輛車子馳過之際,一股濃重之極的血腥味,留在空氣之中,久久不散,而使得看到了這種情形的人,幾乎疑心自己是身在地獄之中!樂何如和白鴉兒兩人,定了定神,又繼續向前奔去,過了那條大街之後,不論大街小巷,幾乎都有死人,有的人在死前,還糾纏在一起,你的刀截在他的肚中,他的劍刺在你的胸口,有的想是受了重傷之後,奔了幾步,扶住了牆,但也就在那時斷了氣,是以屍身兀自站立不倒。 這許多人,當然全是武林中人,但是卻也根本難以分得清他們是江湖豪傑,還是秦府中爪牙了。 一路向長街走去,那樣的死人,少說又看到了百來個,直看得他們心驚肉跳! 樂何如緊緊地蹙著眉,雖然北風呼號,有些死人的身上,甚至已結上了一層嚴霜,但是樂何如的額上,汗珠卻是滾滾而下。 樂何如心血潮湧,他實在難以想像那是一場如何慘烈的廝殺! 而樂何如此際,也十分後悔,後悔自己竟未置身於這一場廝殺之中!他看到了那樣的情形不是慶倖著自己能避開那一場殺劫,而是十分後悔自己未曾投入那一場戰鬥之中,那自然是因為他生性仁俠,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的緣故。 白鴉兒自然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可是她江湖閱歷十分淺,幾時曾見過這等慘烈的情形。 這時,她看到了這許多慘死的人,心頭冬冬亂跳,亂成了一團,實是不知如何想才好。 他們兩人一起向前走著,突然之間,他們兩人一起站定了,他們同時看到了神猿劉三! 劉三的面色,是白灰色的,那是因為在他的臉上,已結上了一層薄霜的緣故。 他的雙手箕張著,右手五指,插在一個人的臉上,手指插進了那人的雙眼之中。自那人雙眼之中留出來的兩行鮮血,已結成了兩條鮮紅色的冰柱。 那人自然是被神猿劉三的一抓,生生抓死的,但是神猿劉三,卻也沒有占到便宜,那人手中的一柄單刀,整個搠進了劉三的身中。 從現在的情形看來,也分不清是劉三先抓中那人,還是那人先搠中劉三的了。 劉三臉上的那種神情,表示著他身受的痛苦,同時,也表示他要抓死對方的決心! 白鴉兒突然向前走出兩步,神猿劉三和那人早已死了,但是他們兩人的身子,還是站立著的。直到此際,白鴉兒沖了過去,帶起了一股勁風,劉三和那人的身子,才突然倒了下來。 白鴉兒跪了下來,劉三的身子一倒下,他臉上的那層薄霜,也都跌散了,白鴉兒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又凍又硬,像鐵一樣。 白鴉兒想叫一聲「師傅」,可是她的喉際,卻像是被什麼緊緊哽住了一樣,一聲也叫不出來。 樂何如忙走過去,用力將搠在劉三胸腹之間的那柄刀,拔了出來,他隨手在另一個死人身上,扯下了一件風衣,將劉三的屍身,裹了起來,挾在脅下,同時,他拉起了白鴉兒,道:「白姑娘,你別傷心,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快跟我來!」 白鴉兒一直在發著顫而出不了聲,直到此際,她才抽噎著,道:「師傅一他一他~一我們怎麼辦?我們到什麼地方去?」 樂何如道:「先將他的屍體,寄放到會莊去,然後再運回天目山去,我知道離此不遠,有一個會莊。」 白鴉兒早已完全沒有了主意,她只是哭著,點著頭,樂何如拉著她,急步向前奔去,一聽得有馬蹄聲,他們便立時在僻隱處停了下來。 只見一車一車的死人,拉向城門外,也不知道被葬到什麼地方去,兩人大街小巷地繞著,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條極窄的巷子之中。那窄巷只有五六尺寬,卻是深得可以,兩旁灰石溜手的牆,足有兩三丈高,更顯得那條巷子,就像是一個夾縫一樣。 樂何如一面負著劉三的屍體,一面拉著白鴉兒,直來到了小巷的盡頭。那小巷的盡頭處,是兩扇黑漆的門,但是門上的漆,早已剝落了,更顯得陰森恐怖。 樂何如來到了門前,連拍了七下。 那七下聲響,響起了十分空洞的回聲,傳了開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有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啊?」 樂何如忙道:「七叔,是我,樂何如。」 接著,便是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那種緩慢的腳步聲,令人心直向下沉。 過了好一會兒,那腳步聲才算是傳到了門前,接著便是門栓被拉下的聲音,然後,「吱呀」一聲,門被打了開來。門一開,一陣陰慘慘的涼風,自門內倒捲了出來,令得白鴉兒打了一個寒顫。 白鴉兒忙定了定神,抬頭看去,她一看之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那人並不太老,可是卻一頭白髮,他臉色極其蒼白,但是自他的眉心,直到下顎,卻有一道筆直的疤痕。 那道疤痕血紅,似乎要將他的臉剖開成為兩邊一樣。當日他受傷的時候,若是傷得再重些,自然是腦袋被齊中剖了開來! 那人一打開了門,身子一側,讓樂何如走了進去,可是當白鴉兒要走過去之際,他卻身子一擋,擋住了白鴉兒的去路。 白鴉兒只覺得那人一擋在自己的身前,自他的身上,像有一股極度的陰寒之氣逼了過來一樣,是以她立時站定了身子。 只聽得樂何如道:「七叔,這位白姑娘,是神掌白旭之女,神猿劉三的徒兒。」 那人又冷冷地盯了白鴉兒一眼,才讓開身子,白鴉兒只覺得遍體生寒,連忙低著頭,走了進去,又聽得樂何如道:「白姑娘,七叔昔年在江湖走動之際,人稱白首神鷹,名頭極響亮。」 白鴉兒一聽,便吃了一驚,失聲道:「是白首神鷹,駕老前輩?」 白首神鷹賀海清,白鴉兒自然未曾見過,但是她父親和師傅,在和她提起武林中的各門各派高手時,提起過不少次他的名頭,他的名字,和其餘六個高手聯在一起,統稱為川西七俠,據她師傅說,川西七,神出鬼沒,人人都有極其獨特的武功,但不知為什麼,多年之前,突然江湖上銷聲匿跡,不再露面。 而這時,白鴉兒一聽得自那樣冷僻陰森的地方,出來了那樣的一個怪人,竟然會是白首神鷹,她心中自然不免又驚又喜! 可是,看白首神鷹賀海清的情形,像是根本不喜歡人家提起他的名字,連望也不向白鴉兒望一眼,只是寒起了一張臉。 而他臉正中,那一道足有半寸來寬的疤痕,本來是鮮紅色的,這時也顯然因為他心中生氣,是以倏紅倏白,看來實在詭異之極! 白鴉兒立時吸了一口氣,不敢再出聲,賀海清也不去睞她,只是對樂何如道:「你來得正好,你師傅也來了!」 樂何如「啊」地一聲,道:「他們兩位老人家,是什麼時候到的?」 賀海清道:「昨天!」 他當真不愛講話,只講了兩個字,便又向內走了進去,樂何如忙向白鴉兒招了招手,兩人跟在他的後面,走過了滿是荒草的院子,進了一重屋子,只見屋中新新舊舊,大大小小,停的全是棺木。 賀海清順手掀起了一口棺木的蓋來,道:「將你肩上的死人放進去!」樂何如一看,那棺木之中,已然有一個屍體在,他不禁猶豫了一下,白鴉兒更是以為大大不可,但賀海清已喝道:「快!」 白鴉兒忙道:「不妨暫且停著,待我去買棺木來。」 白鴉兒那樣說,實在已經是非常委婉的了,但賀海清立時倏地轉過身來,喝道:「為活人還忙不過來,為死人還忙什麼?」 白鴉兒一陣心酸,哽咽道:「他……他是我的師傅。」 賀海清冷笑道:「是你的師傅又怎樣,你去替他買上好的楠木棺材,他睡了下去,就會活轉來了麼?」 白鴉兒還想說什麼,但是樂何如連連向她做手勢,白鴉兒硬將話忍了下來,眼看樂何如將師傅的屍體,放進了那具棺木之中,又合上了棺蓋,她不禁心中一陣難過,流下了兩行淚來。 可是賀海清卻全然不理,又轉過身,昂頭向前,直走了進去。 樂何如握住了白鴉兒的手,低聲道:「白姑娘,這只不過是權宜之計,你別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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