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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沈覺非雙手在地上用力按著,想要坐了起來,但是他卻只能略略地抬起頭來,道:「侯姑娘……我不但……對你一個人說……而且……對世上所有的人說……我……愛著她……絕不改變我的……心……」

  他下面一個「意」字,尚未出口,雙手一軟,頭向下一垂,「砰」的一聲,撞在地上,昏了過去。而冷雪聽了沈覺非的話,早已癡了,竟未曾伸手,去接住沈覺非的頭,任由沈覺非撞得昏了過去。

  好久好久,冷雪才如夢初醒。

  她以纖柔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沈覺非滾熱的面頰,低聲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別怪我,因為……我不能害你!」

  她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雖然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斷地落在沈覺非的面上,但是她面上的神色,卻是顯得十分堅決。

  沈覺非這時,已因剛才激動過甚,而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之中。冷雪的那幾句話,他自然是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冷雪在講完了那幾句話後,一躍而起,伸手將沈覺非抱了起來,負在背上,向外走去。在這時候,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將沈覺非帶出點蒼山,攬延名醫,將他的病醫好之後,自己便自遠去。

  在他的病未好之際,當然陪著他,但是卻絕不說出自己是冷雪而不是侯銀鳳。

  她要使沈覺非以為冷雪已經在點蒼山中失了蹤,也唯有這樣,才能使沈覺非雖然懷著心頭上的創痛,但卻能立世存足。她已經因為誤會,而殺死了沈覺非的母親,實是再不能害沈覺非了。

  那正是因為冷雪愛沈覺非之深,所以,她才會有這樣的決定的。

  她負著沈覺非,出了那個山洞之後,一直向外疾馳而去,到了天黑時分,在山中已奔出了二十餘裡。點蒼山的幅員極廣,雖然奔出了二十多裡,仍在山中,冷雪唯恐夜來山風寒冷,令得沈覺非病勢加重,因此便不再向前趕路。

  她找了一個山洞,鋪上了乾草,將沈覺非放了下來,沈覺非不斷地在講著囈語。她又出了山洞,搬了兩塊大石,將洞堵好。

  天色越來越黑,月華高掛,冷雪一個轉身,向外走去,她是想再去掬一掏清水,采些草藥,先煎一貼藥,給沈覺非服下了再說。

  她向前走去,只走出了小半裡,便看到了一個大水潭,在那水潭之上,還有著一幅瀑布,倒注入這個水潭之中。

  那一幅瀑布,雖有丈許來寬,但是水勢卻並不湍急,而且十分薄,像是貼著峭壁的一層銀輝一樣,水注入潭中,發出「汀汀淙淙」之聲,極其美妙悅耳,和一般的瀑布,大不相同。

  冷雪此際,自然沒有心思去欣賞美景。

  她來到了水潭邊上,一俯身,準備自己先喝上幾口潭水再說,就在她一俯身間,她不禁陡地一呆,竟忘記了喝水!

  原來,她在一俯身間,只見明月高掛,映得潭水,清澈無比,而在水中,不但映出了她的面容,和附近山巒的影子,而且,她像是依稀看到潭底下,縱七橫八,全是一柄柄晶光閃耀的長劍!

  冷雪在一呆之下,身子不免一動。而她的身子,只動了一動,剛才分明看到的潭底許多柄晶光四射的寶劍,卻突然不見,只看到一泓碧水而已!

  冷雪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因為她剛才看得實是十分清楚,絕對沒有眼花的道理,但如今,卻又的確,潭中除了潭水之外,別無一物!

  冷雪心中奇怪,站了起來,退後幾步,又踏前幾步,又繞著水潭,走了一遭,卻仍然是絲毫也沒有什麼發現。正當她要失望而去之際,偶然一回顧間,忽然又看到了潭底的奇景!

  冷雪此際,已經有一點知道,耷那水潭底下,的的確確,有著許多寶劍在。而且,她更進一步地想到,這個水潭,可能就是司徒本本向自己逼問,劍癡侯子青的藏劍庫。而潭底下的寶劍,忽而看得清清楚楚,忽而消失,那一定是潭水深邃,光線折射的關係。

  因此,當冷雪再度看到了潭底奇景之際,她身形便立即凝立不動。果然,潭底下的景物,已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只見,在潭底下,有著一塊老大的大石,那塊大石,一半作青色,另一半呈黃色,就在青色的那一半上,橫七豎八,並無規則地放著許多長劍,有的形狀與普通的長劍無異,但有的卻是樣子十分奇特,或長或短,或十分古拙。

  在光采方面,也各有不同,有的晶光四射,有的卻黑沉沉地,有的竟是翠綠嫣紅,十分好看。冷雪看了片刻,忽然間,那塊大石,像是在漸漸地縮小。

  冷雪又呆了一呆,抬頭看去,才看到月亮已經到了正頭頂上,她心中恍然而悟,那許多寶劍,在這水潭底下,平時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一定要到月亮恰好在某一個角度之際,月光照了下來,才能以看得到潭底的奇景。

  當然,在一年中,只有半個時辰的機會,卻恰好叫自己遇上了。

  冷雪連忙再向潭底看去,只見那塊大石,越來越小,終於,又呈現了一泓碧水,什麼也看不到了,冷雪打橫跨出了一步,仍是什麼也看不到,繞著水潭,走了一轉,也是了無發現。

  她知道自己的猜想不錯,也知道了司徒本本挖空心思想要尋找的劍庫,原來並不是在什麼山洞之中,而就在一個水潭的潭底!但是因為那水潭的水極深,所以,雖然潭底下有著近百柄侯子青歷年來,嘔心瀝血之作,也是絕無人發現!

  冷雪連忙自己喝了幾口水,又掏了一竹筒,記清了這個水潭的方位,回到了山洞之中,沿途又采了些草藥,將藥煎了,灌沈覺非飲了下去。

  沈覺非服了藥後,便沉沉睡去。

  冷雪在他身邊,直守到將近天明,見沈覺非的面頰,已沒有那麼滾熱,囈語也已漸少,這才沉沉睡去。等到冷雪為響聲吵醒,睜開眼來一看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只見沈覺非正遠遠地靠著一塊大石而坐,手中則執著一根樹枝。

  冷雪吃了一驚,一躍而起,道:「沈公子,你想做什麼?」

  沈覺非以樹枝支身,站了起來,道:「我……我要走了。」冷雪道:「你此際重病未愈,如何能夠自己行動?」

  沈覺非道:「我能夠走得多遠,便是多遠,你不必理我了!」

  冷雪心知沈覺非不死心,仍想在點蒼山中,尋找自己。

  她想了一想,銀牙暗咬,道:「我知道,你仍然想在山中,尋找冷雪,是也不是?」沈覺非的身子一震,幾乎跌倒。

  他轉過頭來,道:「你說得不錯。」冷雪一聲冷笑,道:「我老實和你說吧……你此生此世,只怕再也找不到她了!」

  沈覺非一聽,已經憔悴之極的面色,更是成了死灰色,他支著樹枝而立的身子,不住簌簌地發抖,好一會兒,才迸出一句話來,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她已經……」

  冷雪轉過頭去,沒有勇氣和他正面相視。

  沈覺非本是她心愛之極的人,但是她如今,卻不能對心愛的愛人,道出自己的愛意,她心中的痛苦,實是可想而知!

  沈覺非顫巍巍地向她走近了兩步,又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冷雪竭力地忍住,不讓眼淚奪眶而出,道:「冷雪她已經死了,是我親眼看到的!」

  她忍住了心腸,講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實是再難講得下去,她只是怔怔地站著,好一會聽不到沈覺非的回答,正當她想回過頭來看時,只聽得「咕咚」一聲響,沈覺非已一個筋斗,栽倒在地。

  冷雪身形一飄,連忙向他掠了過去,只見沈覺非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牙關緊咬,面肉在微微發顫,鼻孔中的氣息極粗,神態可怖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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