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九七


  趙敞聽了又是一呆,心頭宛若著了一棒,但繼而一想,便心胸坦然,說道:「小秋,你這話錯了,蓮師姐與我乃是同門,況且又是師父愛女,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怎可見難不救?你道我急急趕路,全是為了私情嗎?譬如說,我絕不想和你成為夫妻,怎麼在山谷底下,又捨命救你?」

  趙敞心中想什麼便說什麼,開始時寥燕秋還側耳細聽,準備尋些漏洞來強辯,到後來聽趙敞竟說出「我絕不想和你成為夫妻」的話來,猛地一怔,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罐兒,又難過,又急得講不出話,將圓鼓鼓的俏臉蛋兒漲得通紅,摔手道:「敞師哥,你怎的這般口沒遮攔,誰想和你成為夫妻?」其實此時她是不願意如此說的,但趙敞既已說了「絕不想和你成為夫妻」,難道寥燕秋女孩兒家,倒反說願意不成?因此迫得講了這句違心之言。

  寥燕秋天真爛漫,活到現在,方知道了愁滋味,一言講完之後,心頭說不出的煩悶,逕自走到前面去了。

  趙敞見她生氣,想了一想自己所說的話,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寥燕秋,便放開腳步,趕了上去,向寥燕秋一望,見她兩隻眼睛水汪汪地淚花亂轉,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心中不覺一怔,暗想:為什麼這句話,她竟感到如此的傷心?莫非,莫非……

  到這時候,趙敞再呆,也已想起,暗想:「莫非小秋暗中在戀著我嗎?否則她何以一聽我不想與她成為夫妻,便如此傷心呢?」一想之後,又暗道:「不會的,哪裡有此等事,自己切莫胡思亂想,鬧出笑話來!」竟將事情輕輕擱過。

  此時,寥燕秋一面急急跑在前面,兩泡淚水,早已忍不住了,斷線珍珠也似,撲簌簌向下直掉,心想剛才在破廟中,幸而沒有講明那晚假冒麥蓮的事!敢情他沒有一絲情意放在自己心上!若講穿了,他不定怎樣惱自己啦!一面想,一面想,一面又摸了懷中那塊古玉,這是那一天晚上,趙敞錯將她當做麥蓮,拿來當做定情信物,一摸之下,不禁長歎一聲。

  趙敞跟在後面,見寥燕秋流淚不算,並還出聲長歎,他與寥燕秋在一起這多年,只曾聽過寥燕秋的笑聲,從未聽過她的歎氣聲,心中更是納罕不已,但他卻怎的也想不到寥燕秋對他已生愛意!

  閒話休說,兩人趕了幾日路,已來至十萬大山腳下。

  那十萬大山,乃是一個總稱,是數不清的山巒組成,峰嶺延綿,橫跨廣東、廣西,範圍極廣,有些峰是有名字可叫的,有些根本人跡罕至,連名稱也沒有一個。

  兩人抬頭看時,只見一座座山頭,鬱鬱蒼蒼,渾沌蒼茫,充滿了神秘的氣氛。況且山腳下也無甚村莊,極為荒涼,只有幾家獵戶,傍著一道水溪,結廬而居。

  兩人在山腳下轉了一陣,連路也找不到,趙敞道:「小秋,我們找人問一問寥燕秋這幾日來,雖然下了數百次決心,叫自己不再將愛念存在趙敞身上,可是情愛之為物,何等神秘,不要說是一個寥燕秋,便是大羅神仙,怕也難驅得走,寥燕秋越叫自己不要再想趙敞,卻越是忍不住要想。

  她一生之中,怎會嘗過這等滋味?偏偏趙敞一心只記掛著去搭救麥蓮,全沒理會寥燕秋的柔情密意,所以幾日來,寥燕秋心情恍惚,人也消瘦了不少,聽趙敞說要去問路,狠狠瞪了他一眼,隨便答應一聲。

  趙敞便向一間茅屋走去,在門口站住,大聲道:「可有人嗎?借問一聲?」一語甫畢,從茅屋中彎腰鑽出一個人來,向趙敞上下打量一陣,道:「小哥何事見教?」

  趙敞見他腰結豹皮,手持雙股獵叉,面貌淳樸,滿口鄉音,知是當地土著,便問道:「敢問去獨居峰,走何路相近?」

  那獵戶聽了,面色陡變,道:「小哥,你莫是戲弄我來了?」

  趙敞不知何故,道:「不是啊!」

  那獵戶冷笑一聲,竟然掉頭一顧,從腰間抽出一塊兔子皮,擦起獵叉來,倒將趙敞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趙敞心想此地民風淳厚,斷無連問路都不肯回答之理,便又問道:「那獨居峰,聽說在十萬大山正中,老哥久在此居住,當然是知道去路,可能見告嗎?」

  那獵戶兩眼一瞪,喝道:「小哥,你再要在此亂說,我便不客氣了。」

  寥燕秋這幾日氣悶不過,聞言怒道:「問路答不答在你,不客氣便待怎的?莫非你不說,便沒有人說了嗎?」

  那獵戶又冷笑一聲,道:「姑娘可去問過第二家!」

  正在喧鬧間,忽聽得一聲咳嗽,接著從茅屋中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阿二,你和誰在吵?」

  那獵戶是叫著阿二,道:「爺爺,兩人打聽到獨……」講了一個字,便猛地收住,看樣子竟不敢提到「獨居峰」三字。

  趙敞與寥燕秋見了,滿臉狐疑,但卻都只當是那夥鐵藤苗兇惡異常,因此當地獵戶盡皆怕了他們,怎樣也想不到在破廟中時,粉蝴蝶林重只當兩人要將他處死,是以臨死還設了一個毒計,令趙敞與寥燕秋兩人上當!

  卻說那獵戶猛地收住話頭之後,從茅屋中,又顫巍巍地走出一個老頭子來,拿著一根樹枝當柺杖,看年紀已在八十開外,道:「來了兩個人怎麼樣?」獵戶氣鼓鼓道:「你問他們!」

  趙敞跨前一步,道:「老爺子,敢問往獨居峰去,怎麼走法?」

  老頭子耳目卻靈,也是一怔,道:「你們小命兒不要了嗎?」

  寥燕秋頓足道:「老頭子,快告訴我們去路,我們有要緊事!」

  那老頭兒眼一覷,向寥燕秋腰間看了一看,道:「這位姑娘原來是武藝高人,腰間還掛著劍哪,三十多年前,我也見過一個掛劍會武功的小子,好大的本事……」

  寥燕秋見他一嘮叨起來,就沒有個完,急道:「往哪條路走,你好心說了吧!」

  老頭子猛搖頭,卻不肯說,那獵戶卻氣道:「你們一定要去,從這裡翻山頭,翻過十七座山峰,有一座又尖又高的山峰,便是那獨……了,我們也只是聽人說的,自己並未去過。」

  趙敞見路已問明,便道了謝,回身走開,還聽那老頭子對獵戶道:「那地方,沒有人敢去的,三十年前那小子了,直到如今還未出來!」

  趙敞心中一怔,說道:「小秋,這兩人何以連獨居峰三字都不敢提?」

  寥燕秋冷冷地道:「誰知道,怕是鐵藤苗太橫蠻了。」

  趙敞也就放過不提,不消多久,已翻過了四五座山頭,日頭也已正午,兩人胡亂吃些乾糧,飲些山泉,以解饑渴。

  雖然其時紅日高掛,但已深入山中,只覺怪樹亂生,鳥鳴吱吱,一個人影也沒有,另有一番叫人心中害怕的景象,遠遠望去,對面那座山峰,便看不真切,煙霧籠罩,知是山瘴毒氣,看了一會兒,趙敞說道:「小秋,再往前去,更要小心。」

  寥燕秋脫口道:「死了倒好!」

  趙敞一驚,問道:「燕秋師妹何以口出此言?」

  寥燕秋滿腔心事,無心和他訴說,道:「口出此言又怎的?」

  趙敞碰了一個釘子,再不出聲,兩人又向前走去,待到日頭斜掛,一計數,已翻了十個山頭,但天色已晚,在山中其勢不能趕夜路,只能趁早尋了個山洞,拾些枯支鋪了,寥燕秋氣呼呼地倒頭便睡,趙敞卻想出去打些野味,烤來給寥燕秋吃。

  原來他還只當寥燕秋是連日吃乾糧厭了,心中不高興,走不多遠,便打到了兩隻兔子,興高采烈地提了回去。

  走到半途,忽見一塊大石異樣整齊,像是曾經斧鑿一般。

  趙敞心中生疑,暗想此間人跡不至,誰曾花那大心血,在此鑿石?信步走近一看,那石四方整齊,已生滿了青苔,並無出奇之處,暗道造物之奇,真個難料,連四方石頭也有的,只想了一想,轉身便走,就在他一個轉身之間,忽覺那石頭靠山的一面,與其他三面不同,似有些凹凸不平之處,那情形極像是字跡,便又再停住,靠近一看,果然像是文字,但已為寸許厚的青苔所蓋,看不清楚,趙敞心中起疑,放下了手中野兔,一陣亂抹,將青苔抹去,見有十幾個字,道:石中黃子,千年後可服,輕身延年,有緣者得之。

  下署「達摩」兩字。

  趙敞並不知「石中黃子」是什麼東西,但見那幾個字個個深入石頭約有三分,筆劃猶勁,看來像是手指頭劃出來的,已自暗暗吃驚,這份內功,真是聞所未聞,再一看那「達摩」兩個小字,更是嚇了老大一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