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四〇


  薛老三停了一停,又說道:「媽媽的,誰知三太爺貪睡,遲了一天,當晚趕到,人家早就收擂了。第二天要到中午才開擂,三太爺一睡,又睡過了頭。三太爺想老是睡得提心吊膽,不如不睡,誰知越不睡越睡,一連錯過了五六天!也不知怎的,忽然大家擂也不打了,亂了起來,三太爺不管那麼多,就從江裡偷了一隻船,遊了下來。奇怪一路上見了些人,頭上都拖了一條辮子,像女人一樣,三太爺瞧著好玩,順手撕了幾條玩,想是那些人多天不洗頭了,臭得可以,又隨手扔了。」

  薛老三一口氣講到這裡,鄭可知道薛老三人雖然渾得可以,但卻不會打誑語,如此說來,必是這兩三日中,清兵已襲得廣州,以致擂臺打不下去,但自己在海上飄流,不知是誰帶領清兵入城的?

  這樣一想,越發急於回廣州,便道:「三太爺,你那只船在哪裡?」

  薛老三道:「跟三太爺來,船好好地在那裡停著呢!」一面說,一面「托托」向前便跳,鄭可、麥蓮兩人跟在後面,不多久便來到海灘。

  果然有一艘船泊在那裡,再走過幾步,麥蓮眼尖,首先看到有一個人伏在岸上,背部起伏不停,像是剛才泅水來此,已經疲倦之至模樣,便「咦」了一聲,道:「可哥哥,又有一個人。」—語甫畢,那人已慢慢抬起頭來,叫道:「師姐!」

  麥蓮不禁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怎麼在這兒?」一面叫,一面跑了過來。

  鄭可這時也早己看清那人正是清波上人的愛徒趙敞。

  麥蓮原是同門情切,再加多日不見,心中急於知道寥燕秋等消息,所以才跑了過去。

  但鄭可心中卻不是這樣想法,他見麥蓮見到趙敞,就想趕過去,因心中大不是味兒,想起自己上玉女峰時,趙敞曾見自己對麥蓮大獻殷勤而隱含敵意,可知趙敞難保不暗戀師姐。

  麥蓮雖然已將一顆心整個交給了鄭可,但鄭可這時竟不信麥蓮起來,伸一把將她拖住,冷冷地道:「慢慢走去好了,何必這麼心急?」

  麥蓮驟然給他拖住,倒是大惑不解,後來見鄭可臉色有異,也就明白,依她本來脾氣,定要發作,但此時對鄭可,卻發不出脾氣來,低聲道:「傻哥哥,我已經是你的人了啊!」

  鄭可也覺自己所為太過,一笑作罷。

  這一耽擱,薛老三已來到趙敞面前,怪叫道:「小娃子,原來是你!」

  趙敞還未回答,鄭可與麥蓮兩人也已趕到。

  趙敞緩緩抬起頭來,叫了聲「三太爺」,薛老三笑了一下。

  趙敞並不理會,對麥蓮道:「蓮姐,這幾天你在哪兒?師父呢?那天晚上……」趙敞暗暗向懷中摸了摸,麥蓮的那只蝴蝶扣針還在他的懷中,急道:「那天晚上我睡得太死了,第二天一早,小秋說師父和你到城裡去,怎的一去就這麼多天?」

  麥蓮見他雖然疲乏不堪,但一見自己,就精神陡增。她並不知寥燕秋曾經從中搗鬼,趁趙敞傷重昏迷不醒的時候,冒自己與趙敞訂了婚約之事。她只記得自己臨走之時,趙敞傷還很重,又不願意和他提起這幾天和鄭可在一起的事,便反問道:「師弟,你的傷好了嗎?」

  趙敞見麥蓮一見面就問自己傷勢,對自己如此關切,不禁又暗捏了一下那只蝴蝶,心中暗道:「蓮師姐和我有了終身之約後,果然態度大不相同了。」想著,便喜滋滋地站了起來,順手扯了扯掛在腰間的長劍,一溜水珠,滴在地上,答道:「傷已差不多好了,只是匆忙落水逃走,遊了一天,背上又有些發麻哩。」

  麥蓮奇道:「為什麼要逃走?打擂臺輸了,給人家追下來了麼,也沒有這種規矩啊!」

  趙敞睜大了眼,問道:「蓮姐,你不知清兵已入了廣州嗎?喬師叔率領了千餘弟兄,攻了幾次城,小秋和我也在內,但是清兵人多勢眾,我們給他們一沖,就沖散了,直殺了一天一夜,唉,真連骨頭都散了!」

  趙敞這時滿心以為與麥蓮名分已定,多年相思,已有著落,因此對著麥蓮,便不像以前那般拘束,講起話來,也流暢許多。

  鄭可在一邊耐心聽他講完,心想自己所料果然不差,便跨前一步問道:「小哥,清兵是何時人城的,由何人率領,你可清楚嗎?」

  趙敞一見鄭可,心中就不高興,只在喉間「哼」一聲,並不回答,反轉過臉去低聲問麥蓮道:「蓮姐,你怎會與這小子在一起的?他沒有欺負你嗎?」

  麥蓮見他才講了幾句較有情理的話,又發起傻來,眉頭一皺,厲聲叫道:「師弟!」

  趙敞並不解其中之意,只是一眼瞥見鄭可兩隻眼睛時時都在麥蓮身上打轉,竟大含輕薄之意,心中大不好受,只是他為人忠厚,總不成就為了這事去和人家動手,所以強忍了下來,對麥蓮道:「蓮姐,我們快去找師父,你和師父一起走的,他到底在哪兒?找不到師父,找到師叔他們也是好的!」說著,就走過去拉麥蓮的手,麥蓮防不到他出此一著,因為趙敞平時見了她,不是面紅耳赤,就是手足無措,從來沒有這般大膽過,見他走近,徑伸手握住自己纖手,匆忙間躲避不及,早被握個正著,羞得粉面通紅,嗔道:「師弟,你——」

  一語未畢,只覺眼前人影一閃,趙敞驟然躍開,「鏘」的一聲,已將長劍掣在手中。

  那柄鏽跡斑斑,清波上人賜他之時,曾對他言道:「你資質看似愚魯,實則是誠毅木訥而已。這柄長劍雖然鏽跡斑駁,但卻較尋常寶劍鋒利,不要小覷了它。」

  原也是叫趙敞不要因為自己外觀毫不聰明伶俐而自餒之意。這時趙敞正在握住麥蓮的纖手,回想那晚私訂終身之時的旖旎情景,實在毫不覺得旁邊還有鄭可與薛老三兩人。

  千面郎君鄭可在一旁見趙敞竟敢如此地大膽,麥蓮面上已有怒色,他為人何等陰毒,麥蓮才對趙敞關切些,已心中不樂,況趙敞曾在玉女峰,點破他的「瘋子賣酒」身法,令他敗得極為狼狽,這兒見趙敞公然握住麥蓮纖手,連男女之別都不顧,如何能忍得?悄沒聲地掩至趙敞背後,摺扇一過,徑點趙敞肩後「膏肓穴」。

  那「膏肓穴」為重穴之一,點到就死,常言道:「病入膏肓」,就是無藥可治之意。

  鄭可立心狠毒,要將趙敞置之死地。

  但趙敞這幾日來以一擋百,與清兵鏖戰,雖然戰得精疲力盡,一套淩厲無比、變化無窮的「倒海劍法」已被捉摸到不少奧妙,更增了不少臨敵經驗,是以倏覺腦後風生,便急忙避開,一面已將長劍抄在手中,向鄭可喝道:「千面郎君怎的暗箭傷人?」

  鄭可「刷」地打開摺扇,搖了兩搖,還未出聲,薛老三一晃大腦袋,自言自語地道:「唉,這小娃子心術太惡,怎的一出手便點人家的膏肓穴?」

  趙敞吃了一驚,抖起一個劍花,護住門戶,問道:「三太爺,你說什嗎?」

  薛老三將眼一瞪,道:「小娃子,這小娃子适才點你的裔肓穴,你避得不錯啊?不如授了我吧!」

  趙敞适才在危急之中,斜刺裡縱開,再反手一抄,將劍抄在手中,原是「倒海劍法」第七招「海內十洲」的上半截身法,薛老三對天下武功皆略窮門徑,自然識貨,是以如此說法。

  趙敞聽了,對鄭可怒目而視。

  這時趙敞心中實已怒極,心想自己與他縱使有仇,也不應如此狠毒,麥蓮和他在一起,難保不受他欺負。

  可惜他越是急,越是不能侃侃而談,憋了半晌,才道:「千面郎君,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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