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寥燕秋「啊呀」叫了一聲,鄭可道:「不用怕,飛了小鳳凰,有賽鳳凰在呢!」

  趙敞只覺得鄭可有點滑頭,但見師姐妹已和他攪得那麼熟,也就不便說什麼。這時正是十一月,清晨天氣已很冷,他呆呆地站了一回,覺得冷了起來,見他們三人有說有笑的,自己又插不上嘴,心中有氣,一扭身,跑回道觀去。雖聽得麥蓮他們也隨後跟了來,卻只當不知。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加了一件外衣,攜了那柄鏽跡斑斑的劍,又走了出去。他心中有氣,就縱高躍下,練起劍來,正練得有勁,突然聞得撲鼻傳來一股香味,那香味好聞已極,叫人一聞而食欲大動,再向前走了幾步,香味越濃,轉過一塊岩石一看,一個長不滿五尺的矮老頭兒,正對著一隻鐵鍋,口中銜著一條木棍,那濃烈的香味,就從鍋中冒出。

  趙敞見了有人,不覺一驚,慌不迭隱身在草叢當中,心想自己在這玉女峰上住了六年,從未聽師父說過這裡還有人居住,看這矮老頭兒,長不過五尺,只到自己半身,頭上是個禿頂,腦門外凸,像圖畫中的老壽星一般。但鬍鬚卻長到幾乎拖在地上,一襲長袍,點塵不染。兩隻手像放在背後,全神貫注地用口咬住木棒,在鐵鍋裡拼命攪動。

  過了一會兒,那香味更加濃烈,那老頭突然悄梢地走開一步,用腳從地上拿起灰撲撲一塊布,將自己蓋住,那布的中間,只有一個圓洞,恰好將他的頭露在外面,他人再一蹲,若不是仔細看,只當這是一塊石頭罷了。

  趙敞看不透這老人在鬧什麼鬼,左右閑著無事,便也屏住氣息,看了下去。但左等右等,那矮老頭兒雖然兩隻眼睛睜得老大,但人卻像是睡著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趙敞等得不耐煩起來,剛想起身覓地練劍,忽聽得一陣「絲絲絲」的聲音,那矮老頭兒聽到這聲音,面有喜色,眼睛眉毛,一起亂動,神情甚為滑稽,趙敞也聽得那聲音有異,他自小在鄉間,知道只有毒蛇毒蟲,在噓氣時才會發出那種「絲絲絲」的聲音。再一看,不禁嚇得他心中「怦」的一跳,原來就在那怪老頭的前面,有一個光禿禿的小山洞。羅浮山上,氣候四季溫暖,雨量又足,野草茂密,但那山洞之旁,卻是寸草不生,而且石頭上還有橫一道豎一道淺黃色的痕跡,若非洞中有奇毒的蛇藏著,洞口怎會這樣?看來那矮老頭竟是捕毒物的好手,特為弄了那麼一鍋噴香的東西,來引那毒物出來的。

  趙敞只是人老實木訥,資質並非愚魯,他這一猜,已將事實猜到八九分。

  不一會兒,那「噝噝」聲漸漸強烈,變成了「吁吁」之聲,再過一會兒,那小洞口綠光一閃,露出一個蛇頭來。

  那蛇頭並不大,不過拇指般大小,但蛇信吞吐,卻又紅又長。除了信頭是紅的,眼睛是黑的外,全是綠色,綠得猶如新竹經雨水洗過一般,蒼碧得可愛。

  那老頭見蛇已遊了出來,越發一動也不動。

  那蛇昂首四顧,隨著蛇信吞吐,「吁吁」亂響,不一會兒,便遊了一大半身子出洞。

  趙敞一見那蛇的形狀顏色,便已知是「竹葉青」。但尋常「竹葉青」,長不過尺,噬人七步致命。這條「竹葉青」,已有三尺許長了,還未見尾,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那蛇慢慢地遊了出來,到後來,似經不住那香味的誘惑,一躥而出,徑奔鐵鍋,以尾支地,昂起頭來,向鐵鍋裡伸去,突然之間,趙敞只覺眼前一花,一團人影飛舞,那怪老頭已像飛一樣地撲了過去,身形之快,端的疾逾飛鳥,那蛇似知道不好,頭一回,向後倒退了兩尺。

  趙敞見蛇能夠倒退,已經詫異不止,再一看那老頭,動作比蛇更快,也跟了上去。那蛇頭一伸,口吐紅信,上下兩排白森森的毒牙,對準老頭就咬。誰知怪老頭非但不避,反而也張大了口,迎了上去。

  趙敞看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叫喚。

  蛇與老人,似都呆了一呆。

  就這一呆的工夫,那蛇便箭也似疾,射向洞中,只見綠光連閃,已跑得影兒都沒有了。

  那怪老頭兒見蛇已入洞,頓時大怒,那嘭長及地上的白鬍鬚,亂飄亂拂,像是被狂風亂吹一樣,向前跨了幾步,甩掉了身上的灰布,舉腿就是一腳,踢在那只鐵鍋上,「咣當」一聲,鐵鍋被他踢得直跌出去,徑向趙敞藏身之處飛來,其聲「呼呼」,勁疾無倫。

  趙敞不能再躲著不出去,而且即使怪老頭不發怒,他既然自己知是自己壞了人家的事兒,依他為人,也要出來道歉的,所以一見鐵鍋向自己飛到,身形一晃,人便躥出幾步。

  那鐵鍋「砰」的一聲撞在石壁上,鍋內的東西跌了出來,趙敞一見,不禁打了幾個噁心,原來那東西聞味道那麼香,實在卻像糞蟲一般的蟲兒,有的已被鐵鍋砸扁,有的還在蠕蠕而動,看得趙敞掩眼不迭。

  那矮老頭子見趙敞現身,果然有人隱身在側,便喝道:「小娃兒,怎敢壞你三太爺大事?」他人雖矮,然而這一問,聲音卻洪亮到了極點,倒像七尺高的黑臉大漢所發一般。

  趙敞向前連跨幾步,總算離開了那些令人噁心的糞蟲。

  耳中聽得那聲若洪錘的一問,忙回過頭來,小心翼翼地賠禮道:「三太爺,我並不知道你是存心捉蛇,只怕你給咬了!」

  那怪老頭兒向趙敞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又側頭想了一想,眼睛、眉毛、鼻子、嘴,甚至耳朵也一起活動起來,神情滑稽動人,趙敞見已經得罪了他,不敢再笑。怪老頭想了一會兒,搖頭道:「奇怪,我不認識你這個小娃兒呀!你怎知道我叫三太爺?」

  趙敞心想,原來這矮老頭兒是個渾人,剛才還是自稱三太爺來著,怎麼倒說我怎知道他叫三太爺?若是狡獪之人,必要借此機會,亂說一通,但趙敞為人,一點是一點,一橫是一橫,絕不會花言巧語騙人,便照實道:「是你自己說的,說我壞了三太爺的好事!」

  怪老頭聽了,從背後伸出手來,在自己光亮亮的臉門上拍了一下,叫道:「是啊!你不識三太爺,三太爺也不識你,這樣便沒有交情好講,壞了你三太爺的大事,該怎麼樣,小娃兒你自己說吧!」

  趙敞見他人怪模怪樣,講起話來聲音也響得叫人害怕,但實在卻不像一個壞人,既然他問了,自己也想不出怎麼辦,便道:「三太爺,我也想不出怎麼辦,你說呢?」

  怪老頭兒聽說,向趙敞瞪了一眼,手又放到了背後,來回踱起方步來,一面還不斷地用手拍腦門,眼耳口鼻一會兒兒縮在一塊兒,一會兒兒又放鬆,踱了半晌,便停步發怒道:「小娃兒,你膽敢戲弄三太爺?」

  趙敞莫名奇妙,道:「不敢啊?」

  老頭隨手一掌,拍在身邊的岩石上,竟拍得石屑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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