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變幻三十春(11)_倪匡

一一

　　▼終章　人間慘劇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數日，停舟靠岸，上了陸路，又幾天，已進入泰安縣境，四人一口氣地趕路不停，不到黃昏時分，已來到了張家坪。

　　一到那塊空地之上，烈火鳳凰攜了拐杖，急速地踱著方步。呂明中則看看那株斷樹，一言不發。想是身臨其境，格外傷心。四人在一起，竟沒有一句話可說，這樣一直等到天黑，月明星稀，是個好天，天上一絲雲也沒有，藍得又黑又深。秦通剛想說「這樣呆著不是辦法。」，忽聽一聲口哨，起自遠處，一哨未完，已由遠到近，真是好快的身法！

　　林培急叫道：「那話兒來了！」烈火鳳凰倏地一跳，拐杖拄地，向聲音來處迎去。她才竄向樹林，呂明中也就緊跟在後面，趕了過去。但忽見人影一閃，烈火鳳凰「蹬蹬蹬」地退了回來，一面退，一面以拐杖撐在地上，但退勢甚急，竟像是被人打退一般，退得狼狽不堪。呂明中急問道：「秀娟，怎麼樣？」烈火鳳凰道：「硬點子！明中，要小心。」

　　話才說完，「哈哈」一笑起自林中，一條黑影，似輕煙一般，飄然而出，笑聲淒厲之極，聽了叫人毛髮直豎。呂明中左手放在腰間，想是按住腰間活扣，準備若那怪人來攻，可以一舉發難。

　　那人影自林中竄出之後，才一站定，林培便叫道：「老前輩，就是他！」呂明中還未來得及回答，那怪人便倏地向林培望來。那怪人面上的黑紗，上面用白粉畫出一個骷髏形，見了已是陰森可怖，再加露在外面的那對怪眼，晶光閃閃，林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怪人道：「是我，又怎麼樣？為你留了個小記號，你倒敢回去搬了救兵來，真難為你啊！」

　　林培仗著馮秀娟與呂明中在側，有恃無恐，剛要開口，呂明中已知那怪人錯認林培是興師報仇，急搶了過來，站在林培前面。怪人想是識貨，見他身法這樣快，也是一呆。呂明中向他拱了拱手，朗聲道：「在下夫妻兩人，呂明中與馮秀娟，並非為報仇之事而來，只是有一事，要向合下請教。」

　　那怪人向後退了一步，「刷」地一聲，從腰中抽出那柄寒光閃閃的匕首來。烈火鳳凰一見，拐杖在地上一點，就竄了過來。呂明中急忙袍袖一揮，將她攔住，喝道：「秀娟，你怎麼這樣著急，將事情問明白不是好麼？」

　　怪人聽呂明中一問，本來似欲回答，但見烈火鳳凰倏地縱了過來，竟又是一個武林高手，便冷笑道：「兩位名頭，也曾聽家師談起，不知有什麼事要請教？若是想弄什麼虛玄，使什麼陰謀鬼計，別怪我心狠！」呂明中道：「令師可是泰山絕頂，人稱黑魔君的那位異人麼？」怪人道：「是又怎樣？」烈火鳳凰在一旁忍不住，厲聲問道：「你手中這柄匕首，從何而來？」怪人將眼一翻，道：「要你管？」烈火鳳凰大怒，道：「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敢和我強嘴？」身形一晃，一拐當頭砸下。那怪人一側避過，「呼」地一聲，匕首脫手飛起，烈火鳳凰聽林培說過他會將匕首當鏢及錘使用，早有提防，舉拐便格。那怪人手中匕首，矯若游龍，細練為烈火鳳凰龍頭拐一格，匕首一個轉彎，已繞了過來，烈火鳳凰身形一矮，匕首剌空，只見那怪人手腕一抖，匕首又疾向她飛去。呂明中心中著急，左手一按，解開了竹節鋼鞭的活扣，「呼」地扯直鋼鞭，撲了過去，只聽「當」地一聲，正好打在那柄匕首之上，匕首被打得跳了起來，月光之下看得分明，正是三十年前，烈火鳳凰馮秀娟仗以成名的那柄！

　　呂明中一招蕩開那怪人的匕首之後，急叫道：「大家住手，聽我一言如何？」一面回頭叱烈火鳳凰道：「秀娟，你等我把話講完可好？」烈火鳳凰氣呼呼地道：「你要說便說！快點說完了，好讓我動手，將小中的匕首奪了回來，也可以睹物思人，解我心頭三分痛苦。」

　　呂明中聽得她這樣說法不禁歎了一口氣，心想那怪人如何怪法，你這樣說，人家還肯和你好好說話麼？果然，那怪人已聽烈火鳳凰此言，便道：「要動手就現在動手，講什麼話？」呂明中急道：「朋友，敢問令師還在否？」原來他心中想著一件事，亟欲弄明白。怪人冷笑道：「你們若要見恩師，待我送你們上路！」竟不多言，匕首抖起，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連顫兩顫，兩招連擊兩人。

　　烈火鳳凰正巴不得動手，右手龍頭拐舞起一圈黑花，護住頭腦，人搶前一步，手腕連翻，逕搶怪人手腕，欲以「空手奪白刃」手法，來奪怪人匕首。怪人見她來勢這等猛惡，也心存三分顧忌，「蹬」地退後一步，匕首繞過彎來，直剌她的背心。呂明中見已無話可說，心想自己心中所想的，也太天真，天下那會有這等巧事？「投石問路」，一鞭砸到，鞭梢還兼點怪人腰間的「章門穴」。怪人力敵兩名武林高手，毫無懼色，怪哨一聲，細練帶著匕首，舞成一片光網，只看得秦通、林培兩人頭暈眼花，竟分不清有幾多柄匕首在眼前亂晃，急忙退後幾步，不敢站在跟前。

　　倏忽之間，三人已拆了三十餘招，烈火鳳凰到底年紀已大，而且久未逢敵手，已氣喘吁吁，但她手上那支龍頭拐，卻一點也不放鬆，猛打猛砸，全是進招，拐風「呼呼」，真看不出她一個白髮老婆婆能有如此功力！呂明中一條鋼鞭，也使得出神入化，看出怪人練子太長，雖則他使來靈活異常，但收轉之間，終有空隙，便欺近身去，專以鞭梢點他穴道。他因心中存著疑問，並不想制那怪人於死地。依呂明中心思，只想問明瞭那怪人如何會有這柄匕首就算了卻一椿心願。但偏偏馮秀娟性子暴躁，那怪人看來也是一樣，因此才兩句話沒說完，便動上了手。這一動上手便疾逾電光火石，那裡還有說話的機會？

　　呂明中看出怪人吃了兵器太長的虧，專一近身進招之後，在兩個一等一的高手夾攻之下，那懌人便有些手忙腳亂，呂明中一招「神龍見首」，鋼鞭疾送過去，怪人一側身避過，手腕連翻，匕首蕩開烈火鳳凰的拐杖，轉過來刺呂明中後心。呂明中急撤招回步，又一鞭掃他的下三盤，跟著人一矮，右臂揚起，五指如鉤，向怪人胸口抓到。這時，烈火鳳凰也蹤了過來，怪人匕首又一轉，疾剌她胸口，將她逼得連退出兩丈開外。但他這一慢，呂明中的一鞭給他一跳避過，又一抓他卻避不過去。呂明中本是抓他胸口，一抓抓偏，正抓在他右臂之上。只聽「嗤」地一聲，已將那怪人衣袖，整個撕了下來。

　　這一來，怪人大吃一驚，但呂明中不知為什麼呆了一呆，人竟僵在那裡。怪人見有機可趁，忙把匕首回轉，疾剌他背脊，呂明中竟渾如未覺。烈火鳳凰急叫道：「明中！小心！」但呂明中仍不避開，只是叫道：「秀娟！你快來看……」才講到「看」字，「啵」地一聲，匕首齊齊正正，由背脊插入他的心窩，呂明中悶哼一聲，人便癱了下去，怪人一抖手臂，匕首甩出。烈火鳳凰見丈夫命傷匕首之下，又聽他臨死這一叫太以怪異，便瘋也似撲了過去，怪人匕首甩出之後，正在他自己頭上，見烈火鳳凰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獰笑一聲，匕首直落而下。烈火鳳凰竄到跟前，突然也是一呆。

　　秦通林培兩人，見呂明中突然呆了一呆，死得和自己師父一樣，再見烈火鳳凰竄過去以後，又是一呆，不覺心中大疑，見匕首急落而下，離烈火鳳凰頭頂，不過五尺，忙叫道：「老前輩！留神？」

　　但烈火鳳凰並不躲開，右臂一揮，丟開了手中的龍頭拐，那拐「呼呼」風生，跌向林中。她扔開手中拐杖之後，兩臂一撲，緊緊地抱住了那個怪人。怪人不防備她會有此一著，給她抱了個結結實實，但也正在這時，匕首已疾落而下，雖未插在烈火鳳凰頭頂，但也從她頸旁插下，烈火鳳凰大叫一聲，頃盡最後氣力，抱緊怪人。

　　秦通林培兩人急趕了過來，只聽「格格格」一陣聲響，敢情是那怪人被烈火鳳凰兩條手臂抱緊，烈火鳳凰臨死之前用了畢生功力，將兩條手臂箍緊，將那怪人上身骨骼全部壓折了！

　　果然，兩人才趕到跟前，烈火鳳凰與怪人便一齊倒在地上。适才一場生死決鬥，竟就此結束。兩人想將烈火鳳凰手臂分開，但她將那怪人抱得如此之緊，竟無法分開，看烈火鳳凰臉上，充滿了喜悅之情，像是臨死之前，碰到了什麼歡喜透頂的事情一般。

　　兩人在莫名其妙之餘，面面相覷。夜闌更靜，除了他們兩人的呼吸聲之外，竟沒有一點人聲。他們對著兩位武林高手和那怪人的屍體，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陣清風吹過，月光透樹而下，只見那怪人一隻右臂伸在外面，破碎的衣袖隨風而舞，那臂上有一塊巴掌般大的朱紅印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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