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刃(91)_倪匡

九一

　　他早已將那柄小劍抵住了自己的胸口，這時身子向前一傾，那柄小劍便已自他的胸前，疾刺了進去，淩蒼蒼猛地撲向前去，將他扶了起來。

　　但是，那柄小劍，刺進他的心口，足有半尺來深，武功再好的人，也難活命。

　　在淩蒼蒼扶起了他之後，他只是向淩蒼蒼望了一眼，便閉上了眼睛，呼出了他最後一口氣。

　　這個武林之中，一代高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淩蒼蒼扶著他的身子，許久許久，才一鬆手，天山老邪的屍體，「啪」地倒在地上，淩蒼蒼呆呆地站著，又過了許久，她才「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她哭了許久許久，直到天色慢慢地黑了下來，她才含著淚，在天山老邪的胸口，拔出了那柄小劍，只見順著小劍流出來的血，竟墨似的黑，可知天弘大師向他下的毒，實是毒到了極點！

　　淩蒼蒼在一株大樹之下，掘了一個洞穴，將天山老邪的屍身，放了進去，又掩好了土，這時，早已是天色黑濃，月明星稀時分了。

　　淩蒼蒼就著月色，在那株大樹之上刻道：「鬼教教主徐不完之墓。妹淩蒼蒼敬立。」她站在樹前，默畎地站著，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地上，鄉也不去抹拭，直到午夜時分，她才離開了那株大樹，慢慢地向前走了出去。

　　當晚，她只是漫無目地地亂走著。

　　直到朝陽照到了她的身上，她才發現原來這半夜，全是在山林之間閒蕩。她循著水聲，到了一條小溪邊，潑了一捧溪水在臉上，溪水令她哀傷的頭腦，略為鎮定了些。

　　她在溪邊坐著，心中急速地盤算著：自己該到什麼地方去呢？

　　是到北天山鬼教的總壇去當教主呢？還是回巫山去接受師傅的訓斥，還是到三星湖中去，將蔡夫人留下的寶物先取了出來再說呢？

　　▼第二十九章　師徒重逢

　　她心中拿不定主意，只是呆呆地坐著，而事實上，這三個地方，她都不想去，依她的心思，最好是直沖雷翔風的住所，找他算帳，或是回到少林寺，去和天弘大師拼命，死了算數。

　　但是，有一個問題卻是她不能解答的。

　　那便是：死了又怎樣呢？

　　還有誰能夠知道，有兩個大奸大惡之人，卻享盡了最佳的名聲呢？

　　有誰能知道蔡夫人可憐的遭遇，有誰能為死得如此不值的徐不完報仇呢？淩蒼蒼沒有法子回答那些問題，她也覺得自己不能和人家拼命。

　　太陽越升越高，淩蒼蒼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她才一站起，便聽得身後，也有人歎了一口氣。

　　淩蒼蒼一怔，身後已有人道：「蒼蒼，你難道不明白我嗎？」

　　那是蔡天涯的聲音！

　　淩蒼蒼的身子儸住了，她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轉過身子來。

　　蔡天涯的聲音是那樣地柔和，那正是淩蒼蒼過去的日子中，千思萬想，想要聽到的聲音，但這時她聽到了蔡天涯的聲音，卻只是石頭般地站著。

　　蔡天涯的聲音越傳越近，終於就在淩蒼蒼的頸後響起，道：「蒼蒼，你在惱我什麼？我怎知你和天山老邪是相識？又怎知你和我大哥之間，有這許多糾纏，那時，我難道不幫自己的大哥麼？」

　　淩蒼蒼的心頭，本來只是一片茫然。

　　但是，她在一聽到蔡天涯那簡單有力的解釋之後，心中不禁陡地一亮！蔡天涯的話，極其有理！

　　她立即覺得，自己是絕沒有責怪蔡天涯之理的！

　　蔡天涯只怕不知其中有著那麼多的曲折，那麼，他要自己將斷腸刃給他，由他去交給他的大哥，那可以說是天經地義之事！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蔡天涯忙道：「蒼蒼，你在惱我麼？」

　　淩蒼蒼無話可說，只是長歎了一聲。

　　蔡天涯忙道：「蒼蒼，我們相識的日子不久，見面的機會更少，但是我們相知卻是極深，你說是不是？」

　　淩蒼蒼聽了，默然點著頭。

　　蔡天涯又道：「你和天山老邪走後，我大哥已將一切都講給我聽了，他告訴我你為了找尋我的下落，而受盡了委屈，我……不知怎樣感謝你才好！」淩蒼蒼想起這些日子來的遭遇，兀自驚心動魄，心有餘擇。

　　但是她聽得蔡天涯這樣說法，便覺得這些日子來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苦楚，都得到了報達。

　　她低著頭，低聲道：「你何必謝我？」

　　蔡天涯道：「我早知你是有心人，但是卻也料不到你對我竟會如此之好，老實說，我心中對你……」蔡天涯住口不言，淩蒼蒼的面上，則紅了起來。兩人誰也不講話，又相對了片刻，淩蒼蒼才道：「你自己的事怎樣了？」蔡天涯一怔，道：「什麼怎樣了？」

　　淩蒼蒼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自然是你和青城派之間的糾纏。」蔡天涯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那樣麼？」

　　淩蒼蒼道：「我只怕也是瞎擔心，你是天弘大師的弟弟，青城派又敢將你怎麼樣？」

　　蔡天涯緩緩地道：「我已和大哥吵了架了，他說再也不認我這個兄弟。」淩蒼蒼一聽，心中不禁又驚又喜！

　　她驚的是，這一來，蔡天涯失了依靠，而青城派絕不肯放過他，這是個極大的麻煩，然而她喜的卻是，自己和蔡天涯之間，也去了一個極大的阻礙。蔡天涯苦笑了一下，道：「蒼蒼，我看我們不得不分手了。」

　　淩蒼蒼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蔡天涯道：「我還是青城派通諭天下要捉拿的叛徒，和你在一起的話，只怕會連累了你。」

　　淩蒼蒼忙道：「這是什麼話？」

　　蔡天涯道：「青城派力大勢雄，青城雙仙交遍天下，誰不想討好他們，你若是和我在一起——」蔡天涯的話還未曾講完，淩蒼蒼已一聲冷笑，一揚首，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分手好了。」

　　蔡天涯忙道：「蒼蒼，我是為了你好。」

　　淩蒼蒼語音冰冷，道：「多謝了。」

　　蔡天涯自然知道淩蒼蒼是在說反話，他急得團團亂轉，道：「蒼蒼，那麼依你說，又該怎樣呢？」

　　淩蒼蒼道：「你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我有什麼話可說？」

　　蔡天涯指天篤地，道：「我若有此心，人神共誅。」

　　淩蒼蒼一頓足，嗔道：「那你為何又要和我分手？」

　　蔡天涯道：「我……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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