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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許飛鵬靜靜地聽她說出捕鹿經過,才知道她在半個時辰來往二十餘裡的小墟,並且為自己祖孫兩人身體復原的一事,擒來這只鹿,真感激到不可名狀,這時聽她問起,忙躬身道:「仙姑在上,小老兒已經好得多了!」

  王紫霜笑道:「我不是仙姑,而且名字都告訴你了,還是仙姑長,仙姑短,多麼難聽!」順手把攜來的大布包遞給許武道:「這是你爺兒的衣服和被蓋,快拿去收藏好了!」

  許飛鵬忙又稱謝不已,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忙問道:「剛才聽女俠說起由山上下來,敬問女俠可是紅花婆婆門……」突又覺得自己猜想的不對,急忙把話咽住,又搖搖頭道:「女俠必定不是!」

  但是,王紫霜已轉出老人話裡有話,忙道:「老丈說的紅花婆婆是誰?我並不認得她,請再說下去!」

  許飛鵬先前認為王紫霜必是紅花婆婆門下,後來又自覺不對,已是臉紅,此時被王紫霜追問下來,更是鈉訥不便出口,當不住一再追問,只得吞吞吐吐地說一個大概,一面留意王紫霜聽話的神情,最後還道:「因為紅花婆婆所居的丹達山距離這裡並不太遠,而且她門下女弟子又多,也不和赤身魔教同流合污,所以才疑心女俠也是她的門下,這是老朽的錯!」

  說畢又深施一禮。

  王紫霜起初聽說紅花婆婆的行徑時,確也羞不自勝,待老人施體時,反而笑道:「這倒沒有什麼,她是她,我是我,風馬牛不相及,那能混淆?我們先吃飽鹿肉,再尋魔教金湯支堂的晦氣,把府上各人救離魔窟如何?」

  許飛鵬聞言大吃一驚,連呼:「使不得!」

  王紫霜愕然道:「這是為什麼?難道老丈甘願讓你的子媳和孫兒,永居魔窟,隨同毀滅?」

  許飛鵬長歎一聲,眼角噙著瑩瑩的淚珠道:「女俠有所不知,父子夫婦骨肉天性,誰不願意團聚在一起?誰願意永遠分離?誰甘心讓骨肉永淪魔窟?但是,要想救他們出來確也太難……」

  王紫霜奇道:「有什麼難的?憑著我一枝寶劍,不把它這小小的金湯支堂殺個落花流水才怪哩!」說時星目含威,神光四射,大有盡掃妖氛的氣概。

  許飛鵬見她說得豪氣淩雲,心裡大為感激道:「女俠誤會老朽的意思了,老朽並非不知女俠的藝業足以毀滅魔教的支堂,甚至於分堂總壇也找不到像女俠這樣的好手來……」

  許武本來聽得出神,這時卻打岔過來道:「爺爺說的是,剛才我還看到仙姑會飛,但上次魔教來的人沒一個會飛,光是會跳,就是跳也沒跳多高,就掉下來了!」

  王紫霜見這小童說得天真,不禁「噗哧」一笑。

  許飛鵬也被小孫兒引得笑意盎然,輕斥一句:「你連跳也不會哩!」接著又朝著王紫霜道:「雖然魔教裡找不到像女俠這樣的好手,但是魔黨太多,分怖密邇,外來人無法辨別誰是誰不是,再則毀去它一個處分堂支堂,也沒有多大用處,惟有連它岡底斯山的老巢毀去,才可以發生效果……」略一停,又看主紫霜一眼,接著道:「要想毀它的老巢,除非來一個武林大聯合之外,誰都沒有這個力量!」

  王紫霜由老人的話中,再記起下山時白衣姑對她說,赤身魔教雖屬可惡,但不可輕視,必須待和于志敏會合,綠虹白霓雙劍合璧,再利用各武林正派進攻的機會,才能夠一舉成功的話,不禁微微點頭,並且希望越早遇上於志敏越好。

  許飛鵬見王紫霜默默地點頭,心知她已同意自己這句話,又喟然道:「至於老朽的子媳,並不是不想托女俠把他們救出來,但是,救出雖易,安居卻難,魔教中對於叛教的人勢必追蹤到底,任憑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被他搜出,到那時,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不如讓他們暫時寄居魔窟,吃口苦命飯,半饑半飽捱一天算一天,還比較合適……」

  王紫霜想不到初次下山,就遇上這慘絕人寰的事,明知魔窟不能居,卻有人在無可奈何中,在魔窟裡痛苦地捱過日子,這種「飲鴆止渴」的心情,看來比直截了當的自殺還要痛苦幾萬倍,心裡一酸,又幾乎掉下淚來,忙道:「難道老丈在遠處竟沒有親友可供投奔麼?」

  許飛鵬愴然道:「過去的親友,那說沒有?只是老朽先世搬來這裡已是五代,上幾代的祖先長輩,物故已久,由家譜上未嘗不可查出,那知道他們的情形怎樣?遠的暫且不說,就說這幾個兒媳,也各有親人在近處,自從老朽一家遭此橫禍之後,他們也不敢再上門來,甚至於眼見武兒鶉衣垢面,也裝個不認識,這也難怪他們,因為魔黨猜忌本深,一見有人賙濟,那賙濟的人也就變成他第一個敵人!」

  王紫霜聽完老人這些話,真是怒憤填膺,喝一聲:「看你橫行到幾時!」重重地跺一跺腳,卻把樓板跺成一個腳印,直透到下面,才驚覺自己失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力氣太大了,踩壞了老丈的樓板!」

  許飛鵬原已知道王紫霜的輕功出神入化,卻不道她的硬功也登峰造極,雖被她嚇了一跳,但也笑道:「這倒沒有什麼,女俠這一手,正好永留下來做個紀念哩!」

  王紫霜笑了一笑道:「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還有什麼值得紀念?現在天色已經不早,我們把鹿宰了,大吃它一頓,今夜就暫借老丈的竹樓往上一夜,明天要往湖廣走走,還得請老丈指個方向哩!」

  許武聽說要宰鹿,首先就叫起好來,一老兩小同時動手起來,王紫霜那枝白霓短劍大才小用,不消片刻,已將一頭幾十斤重的大鹿分成數不清的小塊,及至生起火來,待把鹿肉下鍋,許武卻「哎呀!」一聲,急得盡是搓手。

  許飛鵬微微道:「你大驚小怪什麼?」

  許武一臉著急的樣子,瞟了廚房外面的王紫霜一眼,悄悄道:「爺!我跟你說,我們沒有多少鹽了!」

  許飛鵬愕了一愕還沒有說話,卻聽到王紫霜在外面笑道:「什麼都在那布包裡,你自己找去!」

  許武本想低聲和爺爺商量,不料反被人家聽了去,自己小臉也就紅得發熱,沒奈何應了一聲,急步跑往樓下,解開布包,果然裡面油、鹽、醬、醋,樣樣俱全,另外還有幾套新衣,和兩床被蓋,喜得他歡呼幾聲,含著感激的眼淚,把應用的油鹽醬醋,抱著跑回廚房裡,又轉回去搬來一袋子米和一小壇酒。

  許飛鵬看看孫兒搬出那麼多東西,不禁又老淚縱橫,啞聲道:「老朽生受女俠的了!」

  立刻又要下拜。

  王紫霜忙道:「老丈不必多禮!這倒不算什麼,可恨墟上的人,見我這套裝束,有東西也不肯賣,好容易才買到這一點點,臨走時還得從他們的頭上躍過,不然還無法走開哩!」

  許飛鵬由那話意聽來,心知她在小鎮上必然是露了一手,忙道:「那墟上的人原不是這樣,只緣魔教管轄下,一切都不得自由買賣,再看到女俠是外人,不知來歷,更加不敢賣給女俠了!」

  兩人隨意說了有關魔教的事情,和附近的人情風俗。王紫霜也趁這時候,問清了該走的路和附近墟鎮的情形。沒有多久,許武已經把鹿肉煮好,連同米飯一同搬了上來,各人說說笑笑,吃個酒盡肉飽,才各自安歇。

  這一夜,王紫霜獨自一人睡在竹樓的上層,星光映著雪光由竹隙射進,寒風也從牆穴裡吹來,旅館孤燈,最易引人遐思,她翻來覆去,不但是睡不著,而且前塵往事,一幕接一幕飛掠過眼前。

  她從離家之時想起,接著就是家人分散,自己學藝師門,和鷲猿雪人追逐,師公到來授藝,一直到這次奉命下山蕩魔行道,訪舊尋親。當地想到那未曾見面的師弟于志敏的時候,她由師公師傅口中描述的形狀在胸裡耽擱最久,時而耽心自己所描的輪廓,不知是抑不是?

  時而耽心將來和人並肩行道,不知合得來,合不來?

  所謂「荒村無鼓柝,夜盡不知更。」王紫霜撫枕長思,頃刻之間,已不知經歷了多少悲歡離合,展現了多少悲容笑靨。忽然,一陣強風吹過,把一大竹編成的樓頂吹得格格怪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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