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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那中年書生笑道:「那麼我就自己進去!」果然移步往玉穹門走去。

  這一來,王紫霜可急起來了,嬌叱一聲,雙腳一跺,身形如激箭般平射過去,把穹門擋住,手中劍往前一指道:「你敢再來,我就給你一劍!」她知道師傅給她這枝白霓小劍,帶有長長鋩尾,鋒利異常,寒森森的銀光四射,料定那中年書生必不敢上前,迫他說出姓名,然後替他傳報。

  那知中年書生反而哈哈一笑道:「你試試看我進得去進不去?」

  王紫霜氣得直瞪雙目,待上前進招,卻因摸不清來人底子,恐怕師尊見怪,那知道一猶疑間,眼前驟然一花,頭髮上似有微風拂過,再看面前那中年書生,已經不知去向。她仍然疑疑惑惑地又走出幾步,挑上被雪人堆起的雪峰,縱目四望,仍然看不到什麼異象,只得走回玉室,待把所遇的事,向師尊稟告。

  那知人剛踏進第二進大廳,就聽到師傅的口音在房裡笑道:「你這個人呀!幾百歲了,還要捉弄我的孩子!」心裡驟然一驚,急忙停步。

  白衣姑已在房裡揚聲道:「霜兒到房裡來!」

  這又是一件奇事,王紫霜進入師門習藝三年,從來就沒有進過師傅的臥室,這時破例見召,不知是禍還是福?應了一聲,戰戰兢兢推門進去,一眼看那玉榻,只驚得她幾乎發怔。

  原來那榻上坐著的,正是在玉室外面自己不給他進來,而遍尋不著的中年書生,只見他神態悠然,微笑望著自己,而自己的師尊反坐在榻旁的玉椅上。這時心裡雖明白那書生必是師尊的至友,但不知應當怎麼稱呼,只好朝師傅輕喚一聲,就垂手侍立。

  白衣姑見她局促那樣子,不禁好笑道:「霜兒!你覺得奇怪麼?其實這也難怪,我原打算再過幾天,就要把我的來歷告訴你,料不到他卻來早了幾天……」朝中年書生一指道:「他是我的老伴,外號紫虛上人,我們都是南宋時人,因為眼見像岳王那種叱吒風雲的功業,到頭來仍落得一家冤死,我們不過是他手下的蟻卒,能夠有什麼了不起的氣候?所以聯手行道,專誅奸惡,後來無意中在一位垂死的老前輩手中,得到一部『紫府金匱錄』,才想到紅塵十丈盡是些淫惡奸邪,不如覓地隱居,還我自由自在,幸而苗山煉道,略有小成。百多年前,我夫婦兩人為了修煉至高無上的紫府道業,求鮑葛雙修,才各自分開,我便來到這寰宇最高的聖母峰,他則隱居在瓊崖的蒙天嶺,一天一海,各自潛修。百年前因看到紅塵下妖氛漸起,弭劫無人,才動收徒的念頭,不時下山行道,在太華絕頂正邪兩方驟眾決戰的時候,我夫婦為了保持正派元氣,趕到當場,以余子虛和白義姑的假名應戰,雙劍合璧,把當時正派人士最強的對頭九凶十惡同時誅戳(事詳拙著「天南雙劍」一書),因此,江湖上就以訛傳訛,把我們叫成紫虛上人和白衣姑……」

  紫虛上人見自己的老伴,話盒一開,說個沒完,王紫霜一雙秀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忙道:「怡妹!你叫這孩子坐下來再說罷!」

  白衣姑失笑道:「我真個忘了……」指一指身邊另一張玉椅道:「霜兒就坐著罷!」

  王紫霜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師尊竟然也有丈夫,而且又偏是自己阻攔不給進門的人,此時見命她就坐,不但不敢坐下,反而「撲通」跪倒,磕頭叫道:「師公!徒兒不……」

  紫虛上人不待她吧話說完,哈哈一笑,袍袖一拂,竟把相隔數尺的王紫霜憑空捧往玉椅上,並還笑道:「不知不罪,我是故意和你鬧著玩的啊,不過,你那一招『衣袂生寒』手勁上確是偏了一些,還要小心改正哩!」

  王紫霜被紫虛上人露出一手「虛空接引」,把她送上玉椅,已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時必恭必謹地應了一聲:「是!」

  白衣姑卻笑道:「他在這裡還有十天住,你盡磨他教你幾手好了,省得將來遇上於志敏,被人家欺負你!」

  王紫霜忙問道:「師傅說的于志敏是什麼人?」

  白衣姑笑道:「就是他的徒弟,年紀和你差不了多少,可是比你還要刁鑽鬼怪,不知道被你師公縱成什麼樣子?」

  紫虛上人笑道:「我何曾縱容過他?」彼此相視一笑。

  由這一天起,王紫霜一顆天真純潔的心,起了一種無名的蕩漾,時時把於志敏描成一種頑皮型的人物,盤算著將來要是遇上,應該怎麼較量,怎麼應付。但是,紫虛上人在峰上十天小住,她確也得到不少好處,因為白衣姑授給她的是至柔功夫,紫虛上人授的是至剛功夫,剛柔相濟,藝業也就日新月異,待兩年後奉命下山的時候,她的各種藝業已臻化境。

  這一天,天清氣朗,萬里無雲,王紫霜抱著悽惶的心情,拜別五年來朝夕相處的師尊,離開了大雪飄飄,罡風凜冽的銀色世界,在白鷲的背上,貪婪地不斷回頭看看五年來遊息的地方。然而,鷲飛神速,還沒有看上幾眼,那高聳的雪峰,已經顯得有點微茫了。

  忽然,那白鷺「嘎——」一聲長鳴。頭部往下一低,竟一瀉千丈,雙翅一斂,已落在地面上。

  王紫霜知是師尊所說的地頭到了,但是,四面還是重山疊疊,峰際橫雲,白鷲所降落的地方,不過是一塊方圓一二裡的小盆地,這時日正當中,連東南西北都不易辨別,只得躍下鷲背,摸一摸它的頸子道:「鷲師兄!請你在上面引著路,待我走上道路,你再回去好嗎?」那白鷲果是千年靈物,聞言「嘎!」一聲短鳴,王紫霜知道它是答應了,慌忙一躍跳開,讓開前面。

  那白鷲敢情是見王紫霜對它親熱而感到高興,側著頭望過王紫霜這邊,喉裡咯咯兩聲,又「嘎——」一聲長鳴,沖霄直上,在空中飛了兩個迴旋,然後一直飛去。

  王紫霜知道這是白鷲指示她應走的方向,立即施展師門絕技,急速飛奔。不消多時,到達一條樵徑,立即聞頭上鷲鳴,抬頭一看,已見它打了一個迴旋,筆直朝西南飛去。

  王紫霜站在當地,目送鷲影消失,才輕歎一聲,循著樵徑下山,剛一出得山口,就見有一座竹籬圍成的院落,院裡面還有數楹竹舍,一座竹樓,看上去倒還整潔,可是卻不見有人走動。

  王紫霜心裡納悶,走往竹籬門前,揚聲道:「請問裡面有人麼?」半晌,仍然沒有人答應,她急於找人問路,見沒人答應,又提起真氣再問一聲,這一聲鏗鏘如玉磬金鐘,遠近可聞,歷久不輟。

  但是,這一聲過後,仍是寂然無聞,王紫霜氣得咒一句:「難道死絕了?把竹籬門一推,側身進去,卻見室內破爛的桌椅七歪八倒,再走幾間也無不相同,而且間間除了破爛桌椅外,並無他物。王紫霜心裡奇怪,緩步通過第一排竹屋,直走往後面那座竹樓,將到達竹樓下面,忽聽到裡面仿佛有很微弱的呻吟,但那聲音低沉,恍如鬼哭,嚇得她反而倒退兩步。過了半晌,王紫霜見並沒有什麼異狀,不由得暗自好笑道:「枉自學了那麼多的功夫,難道還要怕鬼?」立即右掌護胸,準備萬一真個是鬼,就給他一記劈空掌,同時提高噪音再問一聲。

  這回有人答應了,可是聲音異常微弱,憑王紫霜那樣敏感的聽力,也聽不出那人說些什麼,只得踏進門去,舉目一搜,原來角隅間一張竹榻上,躺著一個半人半怪的老頭兒,因為頭朝著外面,所以王紫霜還可以看出那人雙目還有一點光芒。

  王紫霜看清是一個垂死的病人,心裡不禁一怔,轉念及這人和自己雖然非親非故,也不知那人是好是壞,橫豎救人一命總是好的,急忙打開絹囊,由小玉瓶裡倒出一顆「歸魄丹」走進前道:「老丈!你把這粒丹藥服下去!」

  那老頭敢情是看到一位像天仙般的少女來臨而覺得奇怪,目光也隨之一亮,旋而搖搖頭,用那有氣無力的嗓音,吐出:「我不行了!」四個字來。

  王紫霜知道這種「歸魄丹」是師尊採集多種靈藥煉成,對於奇難雜症雖然收效不大,而對於一般疾病與及嚴重的內傷,確能起死回生,惟因煉製困難,此次奉命下山,也不過只帶十多粒,因為這老頭已達死亡邊緣,自己又不知身在何處,要救此老人以便問路,固然是一善舉,而自己也有所求,這時見老人不肯服藥,急得她一跺腳道:「老丈!你真個諱疾忌醫麼?」

  這句話本年是王紫霜心急而發,說了之後,反覺得言之過重,正待道歉,卻見那老人雙目猛然一睜,敢情是急怒中精神也要興奮一些,竟清清楚楚喝道:「你說對了,我正是諱疾忌醫,希望早死!」

  王紫霜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物,被老人一喝,也就怒道:「你要早死,我偏不給你死!」

  右手一托,扳開老人的下巴,強把丹藥納入老人口中,然後雙手一壓,把老人的嘴巴合上。

  那老人病得已經半死不活,那有力氣抗拒?而且靈丹入口即融,液化生津,已經沿著喉管進入肚裡,要想不吃也不行,只好鼓起怒目,瞪在王紫霜的臉上。但那靈丹奇效,那老人只覺得一縷暖氣,行攻五臟六腑,處處血脈僨張,頃刻間,暖氣已行達穀道,一連幾個響屁放了出來,數月的宿瘳,全都隨屁而失,這回想死也不成功了。

  王紫霜強迫老人服藥後,一面注視他臉上的神情,一面暗想:「這老人忒也太怪,空有偌大一個家當,病了不願就醫,反而想死,人家替他治病,還要遭一頓罵,看他橫眉怒目,諒必另有苦衷……」想著,想著,忽然一個響屁放出,急忙一步躍得遠遠地,趕緊掩起鼻子。

  那老人幾個響屁一放,宿瘳已愈,除了身體虛弱以外,一切恢復正常,眼見王紫霜已遠遠躍開,自己的身體雖無法坐起,而嘴巴已恢復自由,濃眉一豎,揚聲罵道:「誰要你這些魔黨來醫我?」

  王紫霜聽出話裡有因,詫道:「誰是魔黨?」

  老人似覺意外,兩眼透出奇光道:「反正我不怕死,早死一點更好,你難道不是赤身魔教的人麼?」

  王紫霜這才知道老人誤認自己是赤身魔教的人,所以拒絕服藥,赤身魔教的情形,上次師公來時曾經說起,但是不詳,這老人對赤身魔教既是恁般憤恨,料必知道詳細,正好問個明白,當即上前幾步,正色道:「老丈認錯人了,我初由西方來到這裡,因為不認識路途,想來問一下,那知室空無人。進來後,見老丈病重,才立心施救,那裡認得什麼赤身魔黨?」

  那老人雙目瞬也不瞬地,注視在王紫霜的臉上,待她把話說完,竟流下眼淚道:「這樣說來,小老兒倒錯怪仙姑了,蒙仙姑救小老兒這條殘命,且容小老兒一拜!」說完就要掙扎起來。

  王紫霜見老人尚知感恩,先前不滿的念頭也就冰釋,忙按住他的上軀道:「老丈現在雖然大事無礙,但身體仍然虛弱,一時不便勞神,請問老丈,就只有你一人在這裡麼?」

  老人長喟一聲道:「小老兒本來是一家人,融融樂樂過日子,但現在只剩小老兒和一個小孫……」

  王紫霜聽說還有一位孫兒,急問道:「他在那裡?」

  老人淒然道:「木來小老兒祖孫兩人相依為命,最近幾個月來,都是我這位十二歲的孫兒照料小老兒,但是他年紀小,不耐勞苦,小老兒見他日形削瘦,曾經多次叫他得歇便歇,不料他倒孝順極點,仍然每天挑柴換米回來養我這垂死的朽骨。但是,大前天他換了幾升米回來說是往廚裡煮粥,到現在還不見回轉,不知道出了什麼禍事,雖然在後面不遠,但老朽病倒已久,不能動彈,更無法去查看,現在不知道究竟怎樣?老人說著說著,又掉下幾滴老淚。王紫霜忙道:「老丈不要起來,我替你去看看!」

  老人被王紫霜按著上軀,不能起來,只把頭亂點點道:「仙姑救小老兒一命,已經生受你了,不敢再勞你往廚裡……」

  王紫霜低眸一笑道:「我不是什麼仙姑,我名字叫做王紫霜,你老人家行動不便,我去去就來!」一個轉身,出了後門,直奔廚房,剛一踏進裡面,就見一位蓬頭散髮的小童,直挺挺躺在灶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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