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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迷娘見司徒烈怔怔地瞪著她,不禁嫵媚地一笑道:「老伯,害您受驚啦!」

  司徒烈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打了個冷戰,喃喃地道:「世風日下,」道路不寧,老朽,唉,老矣!」

  車廂微顛,馬車起行了。

  迷娘見司徒烈此等說法,不禁皺眉道:「老伯,您老難道懷疑小女子是剪徑之徒?」

  司徒烈連忙做了個失言的恐懼表示,雙手齊搖道:「老朽之所謂不寧者,乃指女俠雲稱之子午谷事件也,女俠其誤矣哉!」

  迷娘見面前這個眇目老人酸氣沖天,不由得抿唇一笑。

  這時,也許是車輪碰上一塊石子的關係吧,車身激烈地跳動一下,一件長方形的東西,劈蔔一聲從司徒烈身側翻落車板上。

  什麼?施師爺在匆促間竟沒有將他的藤條書箱帶走?

  司徒烈先是一驚,旋又一喜,他想,又找到和迷娘搭訕的機會了。他俯身下去,故意顯得一副笨手笨腳的樣子,趁迷娘不注意之際,一把捏斷箱口竹閂,然後抓住箱底往上一拉,沙沙一陣響,箱裡的東西全部抖露出來。

  這一抖露,第一個目瞪口呆的,便是司徒烈自己,第二個才是那位青城迷娘……車底板上,躺著三件東西,一塊十來兩的銀子,一件竹布長衫,一件黑綢長衫!

  迷娘的目光盯在那件竹布長衫上!

  司徒烈的目光則盯在那件黑綢長衫上!

  片刻之後,迷娘臉色突然一寒,如敷濃霜,雙目冷光如電,罩定司徒烈之面,雖然一句話沒有說,但那種神態,則比用言詞表達,更容易令人明白她心裡想問的是什麼!

  司徒烈知道,正面解釋可能引起誤會,於是,勉強按定心神,暫時丟開被那件黑綢長衫所激發的百端思緒,露出一個失意老年人的俗態,一把搶起那塊銀子,急急地揣入懷中,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將兩件長衫納入書箱,一面自語道:「那位施大爺也真是,衣服事小,銀錢重物居然也這樣信手亂放,如果有個短失,我老頭子窮得兩肩一口,這副擔子怎生擔當得起?唉,到底年紀不夠,心浮氣躁,可堪浩歎!」迷娘咦了一聲道:「這書箱不是你的?」

  司徒烈故意正容道:「君子固窮……心焉可欺?」

  迷娘不耐地道:「我只問你這箱子是誰的!」

  「一位施大爺,也許是史大爺。」

  「那位大爺呢?」

  「誰知道?」

  「你們在什麼地方上車?」

  「後面的一個小鎮。」

  「你們原不相識?」

  「老夫窮途潦倒,不過是受那位大爺憐憫,省點車資罷了。」

  「你們一同上車?」

  「嗯。」

  「去華陰?」

  「是的。」

  「走到這裡他忽然不見了?」

  「唉,老夫耳目欠靈,女俠還是問那個車夫吧,車是那位大爺雇的呢!」

  迷娘起身翻出車外,好半晌,重新回到車廂,向司徒烈盤問道:「車夫只知車去華陰,唔……老伯可知道那位大爺去華陰作甚?」

  「他好像說是去看望一個朋友。」

  迷娘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司徒烈試著問道:「女俠,您與那位大爺過去相識?」

  「相識?」迷娘幾乎在自語:「哼,我迷娘在江湖上聲名雖然和他姓施的同樣不清不白,但我上官倩只是受了幾個其心可誅的魔頭的惡意中傷,但問心終究無愧,但他姓施的極負魔魔儒俠一代盛名,卻受七星老賊指使,對游龍老人一個不滿二十的門下暗地追蹤,嘿,我上官倩如不查清他的來路,辯駁得他無地自容,。誓不再返青城!」

  司徒烈恍然大悟。

  他卻故意失驚道:「上官女俠,那位施大爺不是好人麼?」

  自稱上官倩的青城迷娘似乎為自己在一個和武林毫無淵源的酸老頭子面前說多了話而感到一陣赧然,經司徒烈如此一問,不禁搖搖頭笑道:「這個,老伯可不必窮究了,尤其是我們武林中人,好好壞壞,非到蓋棺,無法論定。」

  司徒烈脫口道:「斯言可謂至論,在下……老夫,亦有同感焉。」

  司徒烈雖然將「在下」兩個字很快地就帶了過去,但迷娘是何等之人?秀眸如電,迅速地在司徒烈臉上掠過一眼,還好司徒烈數經風浪,鎮定功夫已有相當火候,在說完之後,又將腦袋晃了幾個冬烘式的圈子,逗得迷娘撲哧一笑,方將語氣上的漏失勉強掩飾過去。

  車行甚速,中午匆匆打尖,黃昏時分,業已抵達終南山下。

  落店後,司徒烈索性裝窮到底,一切任由迷娘料理,店家都以為他們是父女。

  夜來,司徒烈因為想不出一個能查出迷娘身世的良策,輾轉了大半夜,方才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司徒烈忽然在書桌上見到一張墨蹟未乾的字條,而那只擱置床頭的小書箱業已不翼而飛!

  條子上寫著:

  老伯:
  因了某些緣故、書箱必須取走。那錠銀子,老伯可留自用。和老伯同路的那位女俠,足堪信賴,老伯毋庸疑懼。最後請恕愚下有始無終,不辭而別之罪。
  知名不具

  司徒烈不禁吐了吐舌頭,怪不得那夜趕到半路將他追丟了,施師爺上次在七星堡的話沒有說錯,至少在目前,他司徒烈的武功比他施師爺還是差得很多。

  司徒烈站在窗前,執著那張條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終於禁不住遐想起來……由兩件長衫證實,那夜和迷娘比劍的蒙面人,也就是大前天夜探逍遙村的蒙面人,那人便是七星堡總管,人稱七星師爺的魔魔儒俠施天青!

  現在的問題只剩下一個,就是司徒烈再入逍遙村在墓碑前所見到的那束菜花是否即為施師爺所供?假如是施師爺所供,施師爺和劍聖司徒望之間又是一重什麼關係?施師爺曾在七星堡向司徒烈坦率地說過,他本人的武學很雜,如非遇上了真正的敵手或是有把握能夠除去的凶頑之人,他絕不會展露真正的本門武學,那麼,他和迷娘的那場比劃是否合于他施展本門武學的條件呢?

  依他這張留條的語氣,以及那夜他對迷娘的尊敬神態,如說合於兩大條件之一,那將是第一條而不是第二條,他「遇上了真正的敵手」!由此推斷,假如施師爺那夜所施展的就是他的本門武學,那麼,施師爺的本門武學就應該是劍術!假如施師爺的本門武學是劍術,而他又冒著生命之險而找到逍遙村劍聖司徒烈的故居廢墟上獻花流涕……天哪,天哪……他,施師爺施天青難道就是,就是丐幫三老之一的神機怪乞古如之所懷疑的「劍聖之後」?

  司徒烈的一顆心跳得太厲害了。

  他儘量鎮定自己紊亂的思潮,繼續追索下去,施師爺在七星塔頂和他說的那遍話,重新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二十多年以前,我跟著一位武林奇人習藝,那位奇人不但武功高絕一世,而且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是崇高無比……我在那位奇人的悉心指導下,盡得了他老人家的真傳……大概是十八年前吧,那時我剛好二十歲……我暫時辭別恩師,到江湖上歷練,就在這一年,我遭遇到一個很大的困惑……我一氣奔出了關外……一呆就是三年……我又由關外趕口關內……我找不到我的師父了,他老人家的音訊已從武林中悄然失去……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知道他老人家心灰意懶的真正原因,那個人便是我!……我開始化名施天青……藉著掃殺武林中的不肖份子來泄發心頭的一股抑鬱之氣……兄弟,你也許會責問我,施師父,你為什麼要為一個失了節的女人而毀去自己的後半生?……兄弟……要是你這句問在四年之前,我雖然說得出一點理由,但那是一種兒女私情,對自己可以交代,說給別人聽卻不夠充分,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蒼天弄人,莫此為甚,就在同一天夜裡,堡主帶回來一個消息……唉唉,天哪,這個消息又叫我多活了四年,而且我還得再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發覺自己無能為力!」

  司徒烈想及施師爺說這番話的情景,不禁熱淚盈眶。

  司徒烈無力地倒進椅子裡,緊緊抓住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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