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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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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衫客哼了一聲,起身大聲道:「報告壇主,卑座剛纔雖然言不盡義,但卑座卻知道這兒另有高明之人。」 白衣人道:「誰?」 黃衫客手指貴賓席道:「那位姑娘!」 白衣人掉臉陪笑道:「小雪賢侄,是嗎?」 小雪姑娘仰臉大聲道:「有這麼回事。但因為小雪今天是客,沒有接受壇主命令的義務,所以小雪想請壇主立下賞格。」 雪娘叱道:「丫頭放肆!」 小雪姑娘一扮鬼臉道:「娘又來了,只要主人不見怪,有什麼關係?」 白衣人先是一愕,繼而笑道:「小雪賢侄天性爽直,愛說笑,這個愚伯一向知道。咳咳,好!賢姪女,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小雪姑娘板臉道:「先說清楚,我可不是說笑。」 白衣人忙又笑道:「好好──」 小雪姑娘接著道:「要什麼現在一時想不出。」 白衣人道:「那沒關係,等你想到了再說也不遲。總之,事後你不論提什麼要求,只要愚伯能力所及,一定答應你也就是了。」 小雪姑娘口道一聲:「這樣最好!」跟著站走身來,先朝面露訝愕之色的武維之瞥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才斂容向白衣人大聲緩緩地說道:「關於這四句詩,音律雖不十分工整,但擬之古風樂府,亦無多大瑕疵。」 武維之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眼中現出一種又慚愧又感遇知音的喜悅之色。這種反應只有小雪姑娘一人瞥在眼中,其餘的人因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是以全未看到。 小雪姑娘目光帶過黃衫客,又道:「剛纔有人說,這四句詩是勸人要做孝子的意思。是的,這種解釋很切題。但是,由於說這話的人只是就字面推測,對待義本身並無了解,所以這種解釋仍是似是而非,與真正的詩意還是差得很遠!」 黃衫客一哼,又羞又怒。其餘諸人,包括白衣人在內,均都逐漸入神。 小雪姑娘要讚揚的讚揚過了,要奚落的也奚落過了;這才心滿意足微微一笑。正容開始說道:「這四句詩,來自四個不同的典故。先說首句,『亡母雛鵝仰天哭』。這一句,出自一部《環宇記》的雜錄,述說唐朝天寶末年,德清縣一個姓沈名朝宗的人家養了一群鵝;有一次,一隻母鵝孵卵,雛鵝出世,母鵝也因腸裂而死,想不到禽亦有靈,群雛居然仰天號哭,同時紛紛銜草至母屍之側,有如祭奠;祭奠完畢,先後悲號而死。」 廳中很靜,小雪姑娘嘆了一聲道:「第二句,『喪父孤鳥繞枝飛』,典出《西陽雜俎》。記昔歧山之陽,有個老農的屋前棘樹上,歇著一大一小的兩隻公鴉;老鴉為農子射死樹下,幼鴉繞樹哀鳴,趕之不去。三天三夜後,力竭而亡。」 小雪姑娘又嘆了一聲道:「第三句,『有生既未嘆出恭武筍』,事見《吳志注》。昔有吳人,姓孟名仁,號恭武,又名一個宗字。時值入秋,距冬筍出土尚久,恭武之母忽思要吃筍;恭武婉稟時令未至,其母回之悶悶不樂,終至成疾。恭武甚孝,日夕嗟嘆竹園。七日後,異事出現,滿園生筍,鄉里皆驚,傳為美談。後人廋信,為齊王之孝,就這樣寫道:『忠泉出井,孝筍生庭』!」 她微微一頓,接著說道:「第四句,也是最後一句,『但願死化白虎殿前竹』,典出《述異記》。漢代章帝是位有名的孝子皇帝,登位第三年,白虎殿前,忽平地生出雙竹;一粗一細,互倚互偎。狀若子仰父懷,父撫子頂。群臣議名父子竹,並獻孝竹頌,是歷史上歷代瑞兆中最美也最感人的一個。」 滿廳寂然,姑娘瞥了低頭拭淚的武維之一眼,仰臉語聲激啞地道:「這四句詩,前兩句是引喻。可以說是『斯禽有此,況乎人耶』?而詩意所在,卻在後兩句。那就是說:『生不能奉之,死當隨之以靈』。依小雪看來,殿下這位少俠,定有不知何處可盡孝道的悽涼身世和悲懷──壇主不信,不妨試問。」 小雪姑娘話畢落座。眾人嘆佩之餘,似乎齊都感染了一股淡淡的憂傷,是以無人開口。白衣人目注武維之,良久之後,方冷冷問道:「武維之,本座問你,是這樣的嗎?」 武維之抬起淚痕依稀的臉,也朝白衣人注視了很久,慘然一笑道:「在回答壇主之前,想請壇主先答覆在下一個問題,可以嗎?」 白衣人冷冷地道:「你要問什麼?」 武維之目注白衣人,靜靜地道:「武大俠目下的地位是風雲幫虎壇壇主,這是事實。但不知武大俠第三屆武林盟主的身分,是否仍然存在?」 白衣人怔了一下,沉聲地道:「怎會不存在?誰能取消武某本屆盟主身分?」 武維之點點頭,目注白衣人,臉色蒼白地說道:「好的,現在請武大俠暫以第三屆武林盟主的身分聽取一名武林後進的陳述。武維之此次冒昧謁見盟主,共有兩點請求。第一件,便是武維之的師門之謎,剛纔已經說過了。關於這一點,武盟主無能為力,武維之不敢強人所難,只好且作罷。」 白衣人迫不及待地岔口道:「第二件呢?」 武維之目注白衣人,不稍一瞬,聲音微顫地說道:「第二件,請求盟主鼎力協助;幫同尋訪武維之的生身之父!」 「你父親遭遇了什麼意外!」 「不知道。」 「也是武林中人。」 「不知道。」 「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白衣人勃然大怒,叱道:「渾蛋──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維之靜靜地回答道:「我是說: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自己父親的一切,也能口說不知道?」 武維之靜靜的回答:「不知道的事只能回答不知道。」 白衣人怒喝道:「再說清楚點!」 武維之仍是靜靜地答道:「我知道我有個父親,像每個人都應該有個父親一樣。但不幸的是,自我有知以來,我就沒有見過父親之面。」 「母親呢?」 「也不知道──關於這個,我可以留待將來問父親。」 白衣人大聲地又問道:「那你是個孤兒了?」 武維之顫聲說道:「應該不是,不過現在卻可以這樣說。雖然我知道今天的事實是我父親一手造成,但假如他老人家能被找著,我並不恨他。」 白衣人毫無表情地又問道:「那麼誰將你養大的呢?」 武維之答道:「另外一位老人,住臨汝。」 白衣人又問道:「那老人是你什麼人?」 「不知道──」武維之道:「一切都只有我父親知道。那老人已死,我今天只知道兩件事:第一,我姓武。第二,我有個父親,他在我懂事之前丟下了我。」 白衣人想了一下,語氣中充滿怒意地張目叱道:「武維之,你想想看,你向本座提出這個要求是確當的嗎?」白衣人在這以前,一雙眼神中所顯示的表情只有兩種,非怒即疑,再無其他! 武維之在應答之際,目光一直沒離開過白衣人之面。起初,他顯得很激動,臉發白,聲浪顫抖,幾乎失卻控制。但是,漸漸、漸漸地,他平靜了;白衣人愈怒,他愈顯得安靜。他似乎從白衣人忿怒的態度上得到了什麼安慰。現在,白衣人如此責問他,彷彿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白衣人剛剛問完,他只故意低頭想了一下,便立即仰臉點點頭,跟著躬身大聲道:「武大俠責備的是,人非神仙,武林盟主自然也不例外,在下思父心切,一時糊塗,以致有擾武大俠清神。武大俠一代奇人當能見諒,在下這廂告退了!」說完又是一躬,旋即轉身二度往廳外走去。 廳中眾人,彷彿是聽說書先生說了一段「前朝有個蔡中郎」,一個個眼光發直,悠然神往。白衣人也是怔怔出神,不發一言。眼看武維之即將步出廳外,香主席上,忽然有人暴起一聲大喝:「站住!武維之──」 眾人冷不防此,均是一驚。循聲急急望去,原來喝聲來自香主席上的黃衫客。武維之霍然止步回身,遙對香主席冷冷一笑,神情凜然,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明顯的不屑之色,白衣人目中閃著疑問,但沒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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