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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老人一面將紙片收好,一面強笑道:「進去,進去,看什麼!一個老朋友來訪師父,見師父不在,因此留下滿紙牢騷,如此而已,有什麼好看的?」說著,領先進洞而去。

  少年跟入後,方發覺這座石洞洞口雖小,洞內卻是既寬且深,曲曲折折分隔成很多小石室。每室都有石門可以關鎖,嚴謹異常。老人在一處石壁上輕輕一點,光滑的石壁忽然緩緩裂開。老人笑道:「以後你就住在這裡面。你先進去,師父馬上來。」

  少年跨入石室,但見室內僅一榻一櫥。榻上臥具齊全,櫥內排滿各種圖書,光潔的四壁則繪滿形形式式的人像。櫥後有一條甬道,出去是一線通天的峭壁。原來後面是一座絕谷之底,四壁高不可仰,陡峭得飛鳥難渡。

  一會兒,老人來了。老人指著室內的一處說道:「那邊壁上是九個坐像,從今天開始,你要打第一個人像學起。一個人像學九天,九九八十一天,三個月學完。至於如何學法,人像旁邊有字,你自己去領悟。」

  少年囁嚅地道:「維之很想先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師父的名諱。」

  老人臉色一整,手指書櫥道:「壁上是本門武學,櫥內則是當今各門各派武學的精義述要。你如循序以進,最多三年功夫,可望大成。」

  少年方覺得老人有點答非所問,老人已接著說道:「師父說三年,是依師父本身經歷的時間所訂的標準。而你,也許不夠,也許不要這麼久,那全得看你的天資和福緣。是的,師父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問,並不只以知道師父的名諱而滿足。但是師父要告訴你的卻是現在什麼也不許問。」微微一頓,肅容又道:「師父將來要告訴你的,也許會比你想知道的還要多。但是現在還不能夠告訴你,因為怕你知道太多之後會亂了心神,對本身的進修有百害而無一益。」

  少年微覺失望,老人瞥了他一眼,輕嘆道:「不過師父為了鼓勵你努力用功起見,每當你完成一個小小階段之後,允許你向師父提出一個問題。如師父認為你所提出的問題尚須留後一步,你可以另提一個。孩子,這樣你以為怎麼樣?」

  少年大喜,快活地點頭笑道:「這樣好,這樣好,這樣好極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學得愈快,知道的就愈多。」

  三個月轉眼快到了,少年已模仿至最後一個坐像。三個月來,老人寸步未離山中。少年見到老人時,老人總是和悅可親地露出滿面的笑容。但少年聰慧天生,自那天回山以來,少年就隱隱覺察到老人似乎有著什麼重大的心事。他於暗地留意,果然時常發現老人獨處時不是瞑目沉思,便是低聲輕嘆。可是一等到老人看見了他,卻又立即換成另一副面孔,微笑著,就好像他一生中從不知道煩惱為何物一般。少年心中雖然為此深感不安,但他知道就算他問了老人,老人也不一定肯說出來,只好暫時悶在肚子裡,努力用功,等待日子過去。

  最後一個坐像的最終要求是:靈台明淨,渾然忘我,萬流歸宗。他一時尚不能完全領會這十十二字的意義,唯有按前面各坐像的心訣跌坐調息,屏神運氣,默按各處經脈依次輪轉。

  大概是第七天上吧,少年於不知不覺間忽然失去知覺,等他再度睜開眼皮,他以為自己睡著了,略一挪動身軀,卻又仍是坐著。正自惶惑不安之際,老人的聲音忽在他的耳邊笑著說道:「很好,很好,入門功夫至此已算完成。」

  少年一抬頭,老人正站在他的身前,這時老人含笑又道:「望什麼,傻孩子!你這一坐已是三天三夜啦!下來走走吧!」

  「什麼?三天三夜?」

  「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維之一點也不知道。」

  「笨蛋說傻話。」

  少年也自失笑,仰臉赧然問道:「師父,怎會如此的呢?」

  「這就叫做萬流歸宗。」

  少年喜啊一聲,自石榻上一躍而下,詎知身軀飄忽,一個立足不穩,跌出五、六步,可是一點也不痛,就像在水上飄浮一般。

  爬起身來,大惑不解地喃喃自語道:「師父這是怎麼回事?維之身子輕飄飄的,難道因為三天沒吃東西,肚子餓空了麼?」

  老人微微一笑道:「唔,也許……你再跳跳看,用力!」

  少年依言奮力往上一跳。啊!不得了!喊聲沒出口,頭撞室頂,痛得渾身一麻,二度跌翻在地。老人哈哈大笑起來,這下少年可完全明白過來了,他興奮如狂地在心底喊道:「像師父一樣,我能飛了。」

  老人扶著他的頭髮,柔聲道:「外面雪很厚,咱們看看去。」

  密室三月,季節早改,滿山一片銀白世界。在洞口,老人撫鬚而立。少年因不見天日已久,不禁左顧右盼,只覺一切都很新奇。好一會之後,他一摸身上衣服,忽然驚喜地向老人喊道:「您看,師父!維之只穿這麼多,一點都不冷。」

  老人微笑點頭道:「你還忘了你不知道餓。」

  少年忽然臉色一紅,低聲笑道:「師父不提這個還好……」

  老人回身招招手,笑道:「進來吧!師父早就準備好啦!」

  師徒用餐時,少年忽然停著笑道:「師父,維之可以提出第一個問題了吧?」

  老人含笑點點頭,少年扮了個鬼臉,笑道:「維之首先想知道的,便是師父……」少年話說一半,臉上嘻笑之態忽然消失,改口低聲誠懇地道:「師父背著維之的時候,為什麼總是悶悶不樂啊?」

  他原意是想問老人的名諱,這是他腦海裡無數疑問中最最重要的一個。自三個月前老人向他許下諾言時,他就立定了決心,別的問題僅可以暫時不管,而這一點卻必須第一個要弄明白,他認為這一點可能是許多疑問的鎖匙,明白了這一點,其他的疑問必將大半迎刃而解。所以,三個月的光陰雖然漫長,但他並不寂寞,因為他有一個令人興奮的希望伴著他──這個希望助他輕輕地打發了九十個日夜。

  這一天,好不容易地來了。可是,話到嘴邊,他耳中彷彿突然響起了一聲熟悉的輕嘆,腦中同時閃過老人瞑目沉思的悲涼神態。他問不出來,而權利只有一次。他發覺知道老人的名諱固為所欲,但跟了解老人何以憂愁的問題一比,前者便顯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當少年扮著鬼臉開始發問時,老人望著他,微笑不語,好似早已猜透少年心意,並已準備好了答詞。少年這一改口,老人大出意外,不禁當場一怔。老人嘴巴微微一張,卻沒說出一個字。顯然老人對這一點事先毫無準備,臨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少年目光一掃老人,低頭又說道:「師父應該知道維之很為這個不安,請師父對維之不要有所隱瞞。」

  老人搖搖頭喃喃說道:「你的機智,頗出師父意外。」

  「如果這是對師父不敬,尚望師父原諒。」

  老人搖搖頭道:「師父不是這個意思。」跟著又微微一嘆道:「孩子,關於這個問題詳細說起來,也許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如果說得簡單一點,只要一句話也就可以將之說盡了。」

  少年忙說道:「那麼師父就總說一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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