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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erminal


  公司搬了辦公室,我於是改乘地鐵上班。

  我喜歡乘地鐵,這時候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浪費時間胡思亂想。

  我的小說有一般是在地鐵上構思的。鐵軌隔著一層在你腳下轟然作響,你知道你正轟轟烈烈地去向遠方,這種感覺像極了你在靈魂爆發的時候寫小說。那是不可抑制的衝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帶著你頂著疾風逆雨一直向前向前向前,你可以一夜寫完三萬字,筆記本前整齊地放著啤酒罐,你寫下「The End」,你看見朝陽,你覺得眼睛濕潤。

  我也喜歡火車,對於慢車尤其有怨念。綠色的車廂,沒空調的,可以開窗的,人很少的,很便宜的,站站都停的,椅背高挺而堅硬。《上海灘》裡的馮程程就是坐著這種車去往上海,她宿命中卻尚未謀面的許文強在車站等她,非常有感覺。馮程程在火車上,拿著一本《家》,後來許文強被亂槍打死,馮程程拿著這本書去了。而我小時候讀這本書覺得很枯燥很不耐煩,很多年後我和朋友在後海八九,忽然《新京報》的朋友來電話說巴金先生去世了,我忽然想到了《家》,發覺很多東西好像一下子就有點明白了,於是覺得悲涼。

  我想我坐著一趟去遠方的慢車而不讀書,只是漫無邊際地想很多人很多事,有些是我喜歡的,有些是我討厭的,有些是讓我歡喜的,有些是讓我悲傷的。我把他們編進故事裡,像是把無數的皮影湊在一起,自然而然地有一出皮影戲。我可以橫占一排座位迎風眺望遠方,遠方的山青了水綠了油菜黃了橘子花開。我在每站下去買一點當地的特產,呼吸新鮮空氣,有符離集的燒雞、綿陽的鞋底餅和一咬滿是油的雞仔餅……一路吃吃吃……

  我有個朋友,當年大學時候坐著這樣的慢車去殼四川。他發誓每過一站都要品嘗的啤酒,品評優劣,就這麼漫漫揚揚地去向天府之國。這個構思很是宏大,我深敬佩之。後來互聯網興盛,有一段時間論壇裡無數閒人討論中國各地的女人哪裡好看和多麼好看,很有乘一輛羊車橫行於地圖上,羊車一停立馬下車寵倖之的霸氣。司馬炎還只是在他的後宮裡做了一個小試點,和網路時代的精英們不能比。

  我總是陰險地嘲笑我們的論壇精英而去追想我的朋友,我覺得那是一次遠征,充滿了落魄江湖載酒而行的狂狼,亦有「天地莊生馬,五湖範蠡舟」的氣魄。無奈當時各地小啤酒廠林立,好比隋末李世民不出,三十六反王七十二煙塵,亂立山頭,我的朋友喝到二三十種,終於撐不住了,只得放棄。

  若干年後他結婚以F2的身份去了美國,據說閑來以洋酒自娛,酒量今非昔比,一般兩瓶伏特加下去還能高歌《梁父吟》。可惜同時我聽說華潤集團帶了幾十個億的現金橫掃中國啤酒業,小啤酒廠不斷即死,這是李世民終於出山了,天下一統。這時候即便當年那趟慢車還在,我的朋友空懷絕大的酒量,也只能看見重複閃動的雪花青島乃至百威貝克。

  這是一中工業化時代的成功,卻是詩人的悲憤。

  一位朋友對我說她喜歡我這篇文章而討厭慢車,尤其是綠色,因為它不乾淨而且帶著難聞的異味。我想了想,承認這確實也是我討厭的。於是我想為什麼一輛綠色的慢悠悠的破車會給我那麼多的遐想和憧憬,最後我不得不承認我對於火車的好感其實只是來自于一張照片、一個動畫片和一部日劇。

  照片是一副叫做《無題》的照片,上面是一個山間小鎮的火車站,車站很小,寂寂無人,白色裙子戴著草帽的女孩雙手背在後面提著一隻白色的藤箱。遠景,只有背影,軌道綿綿地伸展向遠方的山坳裡。獨自一個人遠行是一種孤獨、勇氣和期待,讓人回去不由得想她去遠方是為了什麼,也許是為了某個人。

  動畫片是《櫻花大戰》,真宮寺櫻和將軍坐著火車回鄉下參加一個同族女孩的婚禮。一點也不浪漫,但是畫得很美,火車穿行在顏色變幻的森林中,從酡紅到姹紫,是秋天的顏色。

  日劇則是我的怨念之一—《東京愛情故事》,小鎮、等待、火車,最終在夕陽裡淚流滿面,真好。如果我是完治我會化身為一個超人沖到火車前面,火車停下來的時候裝作跑步熱身剛好遇見那樣靠在一旁的白色柵欄上等待莉香走下來。

  其實無論什麼,都是一種期待,你期待火車車門打開的時候是對著一個新的城市,於是你坐在很硬的座位上也不再迷茫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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