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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場永志的劫數(1)


  十六年前我在北大燕園讀書,十年前我寫了《此間的少年》。

  作為青春小說作家,我經常被媒體問「創作靈感的來源」。開始我沒想明白,給出過各種各樣的說法,洋洋灑灑地談自己對青春的感悟。

  後來我想清楚了,事實恰恰相反,我所以能寫出那種被人追讀的青春故事,並非我擁有比別人更加璀璨的青春,值得大書特書,而是我的青春特別普通,和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的青春一樣,我講述了這種最普通的青春,給那些和我一樣的普通人看,作為緬懷。

  我們都睡過四人或六人一間的宿舍,一同仰慕過那些聞名的校花班花,在寂靜的夏夜裡漫步在榴花樹下,想給自己的人生找條路,跟兄弟們吹過牛,拍著還沒有厚實肥膘的胸脯,閱讀經典名著,有些還寫過詩,有些還練過吉他,練過舞……十年前我的文字很稚嫩,也談不上藝術修養,只是把那些過去的片段用文字來定格。讀這本書,就像看一本沒有修過片的相冊。我自己也不時地重翻這本書,因為我怕我忘記了過去的自己。

  那是我生命最自由最爛漫的時光,有時候深夜回憶,沒來由地會想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一場。

  按照我的本意,一本書的序言寫那麼長就夠了。但出版社的老師說這是我創作十周年的紀念,序言還是要有點份量的,斷不可糊弄過關,已經預留了4頁供我抒發心聲。

  其實真沒什麼心聲好抒發了,我的心聲都已經在這本書中化作了某個情節某個道具某一律眼神某一片銀杏葉子。這本書和我的青春如同花蔓和樹糾纏在一起,我已經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呈于讀者。不留下什麼。

  只能聊聊我的同學們了,漫無邊際地說點往事。

  書中的郭靖、楊康、令狐沖、段譽、慕容複……原型都是我身邊那些穿著大褲衩和跨欄背心在籃球場上騷包耍帥的兄弟,《此間的少年》就像一場拼湊演員的校園電影,我匆匆地給這些兄弟臉上抹點粉底就把他們攆到聚光燈下拍了這樣一部劇,他們上身穿著古裝腳下還穿著夾腳趾的涼鞋,一個個帶著漸漸的壞笑。這本書裡九成的故事都是真實的,我們扮演的其實不是那些蓋世英雄,而是我們自己。

  現在就讓一切抹去油彩和粉飾,還原到零點。

  回到1995年,北大28樓的環境頗不樂觀,男生宿舍六人一間,一棟樓裡擠著上千青春少男。他們把衣服泡在水房裡一周不洗,還有人把驢肉火燒藏在被子裡,晚上打家劫舍搶熱水泡面,夏天裸體沖涼彼此展示肋骨,冬天裹著棉大衣在走廊的風口裡打牌,每層平均有兩個宿舍在深夜裡賣茶葉蛋,這是一樁很棒的副業,但你得要從水房拉根線給你煮茶葉蛋的電熱杯供電,而且不能被樓長發現。買速食麵的買賣則被名為「北大山鷹社」的超級速食麵托拉斯壟斷,這家後來聞名中國的社團提供很人性化的服務,他們買來不同口味的速食麵之後分散重新裝箱,這樣你買一箱,四種口味皆可品嘗。

  我和戩哥、劍哥、震哥,還有阿鄒、阿肖相遇,就是在這樣一個樓裡,它很像一個江湖。

  江湖是這麼一個地方,你在這裡生,也不介意在這裡死去。

  宿舍裡六個哥們五個參加過化學奧賽,阿鄒是全國一等獎,天才少年,來自湖北荊楚之地;震哥和阿肖都是二等獎,震哥是山西人,十幾年來一直不老,準確的說他入學就像三十歲,北大百年校慶彩排的時候我們跟震哥去觀禮,震哥給工作人員攔下來了:「老師坐席往那邊走。」

  阿肖白麵英俊,有些羞澀,普通話不甚標準。戩哥和劍哥都是北京人,戩哥是個體育健將,老爹是北大教授……我知道有人想到楊康了。劍哥外號其實叫「胸肌」,因為某一年暑假劍哥連續兩月每天早餐時吃兩籠包子然後在健身器材上左右開弓,練出碩大的胸肌兩塊,他的鋪就在門邊,經常躺著看書,每天出門大家都拍拍劍哥的胸肌,就像打卡似的。劍哥被摸得受不了了,遂經常夾緊胸脯高喊說:「給錢!給錢!」

  我是個安徽來的死小孩,挺土,本著徽州夥計出門學徒的精神,勤於觀察他們,最後寫了《此間的少年》,從醫藥分析師轉職為作家。

  我和戩哥、劍哥、震哥,還有阿鄒、阿肖相遇,就是在這樣一個樓裡,它很像一個江湖。

  江湖是這麼一個地方,你在這裡生,也不介意在這裡死去。

  宿舍裡六個哥們五個參加過化學奧賽,阿鄒是全國一等獎,天才少年,來自湖北荊楚之地;震哥和阿肖都是二等獎,震哥是山西人,十幾年來一直不老,準確的說他入學就像三十歲,北大百年校慶彩排的時候我們跟震哥去觀禮,震哥給工作人員攔下來了:「老師坐席往那邊走。」

  阿肖白麵英俊,有些羞澀,普通話不甚標準。戩哥和劍哥都是北京人,戩哥是個體育健將,老爹是北大教授……我知道有人想到楊康了。劍哥外號其實叫「胸肌」,因為某一年暑假劍哥連續兩月每天早餐時吃兩籠包子然後在健身器材上左右開弓,練出碩大的胸肌兩塊,他的鋪就在門邊,經常躺著看書,每天出門大家都拍拍劍哥的胸肌,就像打卡似的。劍哥被摸得受不了了,遂經常夾緊胸脯高喊說:「給錢!給錢!」

  我是個安徽來的死小孩,挺土,本著徽州夥計出門學徒的精神,勤於觀察他們,最後寫了《此間的少年》,從醫藥分析師轉職為作家。

  我是個班委。首任班長波哥是年級主任指定的,波哥拉班子的時候又指定我為學習委員,稱讚我長得好似「如歌的行板」,我一度頗為自得,代表班裡出場年級三次重大舞會,還被班中小美女邀請過跳華爾滋。很多年後我忽然懷疑波哥是在搞我,長得像行板這種東西能好看得了?

  宿舍的門牌號是303,開窗對著一片銀杏,許多年後我回憶那個宿舍,總是陽光穿透綠色的銀杏樹葉,風動葉動,光影斑斕在我身上移動,美得一塌糊塗。

  北大的生活並沒有書中精彩,90%都是自習,對於一個化學系的學生來說,出國的壓力從進校的時候就有。每個人都會給自己擬定一個計畫表,其中必然包跨大三開始去新東方上託福和GRE班,之前就是玩命地攢績點,每天吃完飯早早地去教室占座。可惜這些都不是適宜入書的情節,你總不能期待每次自習都和穆念慈或者王語嫣坐鄰桌,於是有關自習的篇章被我大大壓縮了。多年之後有人讀了這本書,以為北大是戀愛天堂而報考,結果都變成了我的學弟學妹。再後來他們跟我喝酒,表達了同樣的憤懣,自命是郭靖的騎著自行車在校園路上轉悠總找不到黃蓉可撞,自命是王語嫣的數著清水流瀑般的長髮在銀杏樹下走過卻不見那叫段譽的傻子投來真誠而愛慕的眼神。

  我很理解他們的不滿,好在他們並未因此而後悔上北大。

  順便說,一位知名的北大校友也在這本書中扮演了一個角色,班主任朱聰的形象我是按照新東方學校的校長俞敏洪寫的。

  除了自習,女生是永遠的主題。理科院系的兄弟們總是意淫上的高手,行動上的矮子,不敢追,便只能一再地研討。據說文科兄弟遠比我們驍勇,遇見女生都是一個照面劈頭拿下。

  每天夜裡十一點熄燈,然後開臥談會,主題變來變去總會繞回女生。我們班的十個女生大概不會想到她們的一衣一裙一縷卷髮都被我們翻來覆去地研討過,話裡不太認真心裡萬馬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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