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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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旭達汗想怎麼樣,在南淮城我們怎麼救主子的,現在我們還是怎麼去救主子。」巴魯說,「人還能年紀大了膽子卻小了?」 巴紮點點頭,「反正我跟著哥哥,哥哥說去救主子,我就去救主子;哥哥說去殺旭達汗,我就去殺旭達汗;哥哥是主子的伴當,我是哥哥的伴當。」 金帳裡,旭達汗高踞在黃金寶座上,看著下面那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像灘爛泥那樣蜷縮在地上。他哆嗦著,翻著眼睛,只能看見大片的眼白,口角流著涎水,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像是十年沒洗了。 「是真瘋麼?不是裝的吧。」旭達汗淡淡地笑。 貴木上去一拔拎起那個瘋男人,讓他身體懸空,下面失去支撐的兩條腿搖晃著,像是兩根用繩子吊起來的木柴。男人驚恐地叫喊起來,卻不敢反抗,雙手雞爪一樣縮在胸口。 「他的腿斷了?怎麼回事?」旭達汗挑了挑眉毛。 「看守的武士沒有看住他,被他在晚上跑了出去,天亮才在一個雪窠子裡找到他,兩個膝蓋骨都摔碎了,腿凍得僵死了,再也治不回來。」貴木把男人扔在地上,「這樣的會是裝瘋?」 「鐵由·帕蘇爾,我的哥哥,你除了在女人身上足夠勇敢外,還能做成什麼事?」旭達汗口氣裡帶著悲憫,俯視那個男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是看了囊刑後給嚇傻了,說起來我看著也噁心。」貴木皺了皺眉。 「帶他下去,好好地養著他,他想吃點什麼就給他吃,想要女人就給他找。」旭達汗揮了揮手,「別讓我再見到他,我心裡會煩。」 一名武士進帳來提了鐵由出去,他們走得很遠了還能聽見鐵由含糊不清地叫喚著什麼,像是夢囈,像是歡喜,又像是悲傷,在這個寂靜的夜裡聽著確實讓人不由得煩躁。 旭達汗用手指著額頭,想了很久,「北都城裡也就這些人了吧?你說九王臥床不起,隨時會死,我不擔心他,他的虎豹騎所剩已經不多,他又是個愛惜自己的人,犯不著為比莫幹的死跟我們拼命,狼主進城的時候,我相信他會低頭和我們合作;莫速爾家的兩個男人是有點蠻勇,不過要保住他們一家,如今也不會公然和我們作對。木亥陽也是個愛惜自己的人……那個班紮烈如何了?」 「他有點麻煩,我看那人是死忠於比莫幹的,他又知道比莫幹出城的真相,不如結果了他。」貴木冷冷地說。 「隨他去吧,如今死忠的人已經不多了,難能可貴。他又是個斷了一條胳膊一條腿沒什麼用的人。」旭達汗淡淡地說,「留意九王、莫速爾家和木亥陽的寨子,剩下的,我們只需要擔心斡赤斤和脫克勒家的兩個老東西了。」 「是!」貴木說,「不過還有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處置,那個枯薩爾家的女人,怎麼辦?」 「枯薩爾家的女人?」旭達汗一愣,而後反應過來了,「比莫幹的女人?一個啞巴,家族都被夷平了,我們需要擔心她麼?」 「不是,就是她執意要來見你,我就把她帶到金帳外了,還在那裡等著呢。」 「是麼?」旭達汗沉默了片刻,「比莫幹的女人非要見我一面?是想要我賜她一死,還是想要殺了我?」他無聲地笑了,「帶他進來吧,貴木,你先出去,我交代你的事情,辦好了來跟我說。」 「知道!哥哥交的差,絕沒問題!」 貴木出帳的同時,武士把那個白衣的女人推了進來,之後也叩拜出帳去了。 旭達汗以手支著額頭,坐在高處,仿佛睡熟了,金帳裡只剩下他和蘇瑪,蘇瑪默默地站著,低著頭,也不靠近,也不發出聲音。 過了很久,旭達汗抬起頭來,看著蘇瑪,「我很尊敬你的父親伯魯哈·枯薩爾,但是進這個帳篷的人都要對坐在我這個位置的人跪拜,為什麼你沒有?比莫幹從不要你對他跪拜,是麼?」 蘇瑪抬起頭,看著旭達汗的眼睛。旭達汗的心頭微微跳了一下,他在刑場見過蘇瑪,卻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盛裝的時候會有那麼一股讓人驚豔的美和讓人心痛的脆弱。她已經不小了,可是還長著一張稚氣的臉,這讓旭達汗想起很多年之前在北都城門前看著九王征討真顏部的大軍凱旋,他第一眼看見那個女孩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張稚氣的臉,也是那麼一雙仿佛海一樣的眸子,也是那麼悲痛,卻又帶著仇恨。 「你長大了,讓人驚訝,蘇瑪·枯薩爾,難怪比莫幹會為你發瘋。」他頓了頓,拍著自己身下的寶座,「有人說當初打造這張椅子的時候,用了五百七十斤黃金,即便是草原上最強壯的武士也不能挪動它,這重量象徵著權力的穩固。即便這座金帳被風吹了、火燒了,這張椅子卻不會移動分毫。每一個攻進北都的英雄,都只能把帳篷紮在這張椅子的周圍,然後坐上去,君臨草原。如今坐在這裡的已經不是你的丈夫了,你想要什麼,應該用膝蓋向我走近,懇求我。」 蘇瑪慢慢地前進一步。 「不,別走近,我不想你在袖子裡藏著一柄小刀什麼的,」旭達汗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我用馬踩死你的丈夫,讓你流產……我不想殺死你這個漂亮的女人,別人會說我暴戾。」 蘇瑪微微地搖頭。 「枯薩爾家的女人,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對著任何人都不低頭,你是這個意思麼?」旭達汗笑,「你要求我什麼?」 他猛地一擺手,「等等,讓我猜猜……也許是要我把你的丈夫好好安葬……也許是讓我不要再殺人,我聽金帳宮裡的女官們說了,你是個仁慈的主子……也許是,你想再嫁個男人?」他呵呵地笑了起來,忽然直視蘇瑪的眼睛,「不,都不是,你擔心的是我就要毀掉你心愛的那個男人了,是不是?我手中捏著阿蘇勒·帕蘇爾,只要稍稍用力……」 他伸出手來,在空中虛擬爪形,然後慢慢地收緊,手上的筋節暴突,「他就會化成齏粉,和你的丈夫一樣。」 「給我看你手中捏的那封信,」他指指蘇瑪的手,「我想那上面寫著你要跟我交易的條件吧?讓我聽聽一個失去了所有親人的女人,能用什麼樣的辦法救她心愛的男人呢?」 蘇瑪手中握著一卷羊皮紙,她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隻那天晚宴後棄置的銀酒杯,把羊皮紙塞在裡面,用力向著旭達汗扔了過去。 銀盃不出多遠就落地了,滾動著來到旭達汗的寶座之下。旭達汗笑了笑,起身走下寶座,彎腰拾起銀盃,「你知道麼?你是來這裡的人中待遇最高的,北都城的主人都會為你彎下腰去,說起來有三個可能成為北都城主人的男人為你彎過腰,你這麼一個長得像孩子的女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魔力呢?」 他展開銀盃裡的信,很快讀完了,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把羊皮紙卷成一團攥在手心裡,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果然是讓人動心的條件,如果你這時候發難,也許可以成為北都城裡一方勢力的主人吧?我還要請你高坐。可是你卻用它來交換阿蘇勒的命。」旭達汗幽幽地說,「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很殘酷。你已經毀掉了一個叫比莫幹·帕蘇爾的男人了。你用你的身體和情感包圍了他,讓他變成一個蠢驢,讓他為了你去對抗朔北,用他最後的九百人偷偷地把你送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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