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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昆侖劍宗、重陽道統、白馬禪教,還有朝廷。諸位擔心的到底是光明聖皇帝的轉生,光耀柱傾覆,天下盡歸火焰呢?還是以上都是藉口,其實諸位擔心的是我教舉事?」風紅問。

  葉羽悚然,猛地回頭:「舉事?」

  風紅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她一身勝雪的寬袖白袍,跪坐在那裡,袍子四擺展開,仿佛一朵風靜處盛開的白色蓮花。她沒有像普通信徒那樣著烏帽,而是將一頭黛青色的長髮披散在兩側,髮絲如水,攏在耳背後,襯著蒼白的肌膚,在暗處看來像是畫卷中墨筆描出來的人物。

  葉羽的目光落到她胸前,她胸前以紅色的絲繩掛著一枚火焰形的翡玉雕,鮮潤得像是春天山野裡的莓子。

  風紅默默地從袖中取出一枚同樣的玉雕放在地板上推了過去:「想不想出外走走看看?」

  「要掛上這個東西?」葉羽戒備地問,他心裡覺得那必然是明尊教的某種信物,戴上這個,便好比成為明尊教徒。

  「接近庇麻節,很多人來草庵,所有人都配著這種墜子以示身份。他們中有謙謙君子,也有市井中狂熱教眾,若知道你是昆侖劍宗的人,我未必能控制局面。」

  葉羽凝視著地板上那枚墜子,端坐不動。

  「你是用劍的人,是否你劍下指著將死的對手,甚至不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你要剿滅明尊教,你難道甚至連什麼是真正的明尊教也不想知道?不問你剿滅的明尊教徒是什麼人?那葉公子,你是閉眼殺人的劍客麼?」風紅低聲問。

  葉羽抬起眼簾看她,風紅垂眼看著地下,神色漠然。

  片刻,他拾起墜子掛在脖子上,起身出門。風紅默默地跟在他背後,依舊垂著頭,長袍的袍擺拖在身後。門口握劍戒備的教眾看見了葉羽脖子上的墜子,提劍退後一步,讓開了道路。一人把燈籠遞給葉羽,手掌一比指清了道路。葉羽沿著那條幽深狹長的木廊前行,兩側隔不遠便有一盞油燈照明。他一路上逐步拾級而上,每一處門禁都有武裝的教眾把守,而當他們看見葉羽胸前的墜子,無一例外地都扯起鐵閘放行,不發一言。

  葉羽心中凜然,明尊教教令的森嚴,已經不下於朝廷。

  最後一道門洞開,「砰」的放入一片光明,風卷著細細的雪撲了葉羽一臉。葉羽忽然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有一種胸懷打開的歡暢。他大步前進,用盡全身力量吸了一口氣,而後面對著外面銀裝臘裹的世界,呆呆地看著。

  風紅站在他身後,低聲說:「這裡就是華表山,草庵所在的地方。最初這裡只有草頂的庵堂,後來成了我們的家園。而許多年前會昌法難,這裡曾經死過我教無數的弟子。市井傳聞說明尊子弟,即使死去,也會變為僵屍厲鬼。所以他們被鐵鍊絞起,投入火焰中焚燒,直到燒成殘骸,依舊不鬆開鏈子,而是一起埋在泥裡,上面鎮壓鐵板,灑上狗血鋪上柳枝,防止他們作祟。所以這裡也是我教的聖地,數百年來的庇麻節都有教眾來這裡哭泣下拜,而今天,我們重又有了這樣的家園。」

  葉羽面前的是流淌的河水,奔流不息,一道上有屋頂的虹橋橫跨河水,接著對面的山路拾級而上,直通那座雪白的聖山的頂峰。天空中雪花亂舞,白茫茫的看不清遠處,有一對白衣烏帽的明尊教眾,整齊地排成兩列,口中低唱著古老晦澀的聖歌,雙手在胸前握著佛像,步履輕盈地踏雪而來,經過虹橋、蜿蜒上山,最後他們的烏帽在風雪中隱沒,只有有那縹緲的聖歌似乎還流淌在耳邊。

  下山路上淩亂的屐齒印子,被雪慢慢地掩埋。

  葉羽呆呆地站著,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地方,或者,是一卷畫裡。

  頭頂的雪停了,是風紅撐開一柄紅骨白紙糊的竹傘擋在他的頭頂。葉羽轉頭看她,風紅對他微微點頭:「隨我來吧。」

  迎著山風,風紅走在前面,葉羽默默地跟著。他們轉過山石,經過那道虹橋,紅橋上寫著「避風橋」的牌匾。這是一座木板搭成的寬橋,兩側都是沒有漆過的柱子,上接椽木,撐起了屋樑。

  葉羽踏在木板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更多的腳步聲從他身後而來,葉羽回頭,看見又是一隊白衣烏帽的教眾上山,為首的人舉著烏杆,上面結著繪有萬丈光明的長幡。

  「明尊普照,萬魔不生。」每一個教眾在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都以這句話行禮。

  而他們的腳步不停息,「嚓嚓」地登山而去,很快便看不到他們的背影了。

  風紅回頭看著葉羽:「這是草庵的第一個建築,只有通過這座橋才能登上華表山,我們花了十三年的時間建起這座橋,橋下落水而死的兄弟有七人。後來又花了三年的時候給它鋪上寬板,三年的時間在上面搭起屋頂。現在它風雨不侵,所以叫做『避風橋』。」

  葉羽點了點頭。

  他們繼續前行,河水的「嘩嘩」聲被他們留在身後。風紅引著他登上上山的石階。臺階平緩,並不難爬。

  「建起這條山道花的時間最長,足足有三十五年。華表山並非一座大山,不過以前只有年輕力壯的教眾可以從小路登山,朝覲聖地。而後我們建起這座山路,其中歷經兩代教眾,共發動七百餘人,終於建成。從那以後,即便年老體弱的人,也可以拾級登山。」風紅走在前面,也不回頭,似乎自顧自地說著。

  他們停在路邊的一座簡陋的小亭前,亭子裡坐著老人,面前是一條長凳,長凳上一排瓷碗,碗中盛著熱茶。風紅也不說話,上前和老人相對點了點頭,取了兩隻茶碗,一隻遞給葉羽,一隻自己飲用。

  茶是粗制的陳茶,說不上香濃,可是在下雪的天氣,飲來身上仍覺得溫暖。葉羽飲了一口,看著那個沉默的老人。老人並不注意他們,只是低頭燒水,又添入黃銅茶缸中,很快長凳上空缺的兩碗茶又被補上了。一邊看著火,老人的手裡一邊編著篾籮,長長的篾條在他手中靈巧如絲線。

  風紅轉身走出亭子繼續登山:「這座問客亭,是七十五年前建造。每年庇麻節的時候,朝覲聖地的人太多,我們這裡總是陳設茶水,迎候口渴的人。你剛才見到的人是陳重七伯,他是一個啞巴,二十五年前皈依我教,也在這裡備了二十五年的茶,編出了全山所有人用的篾器。」

  山路蜿蜒,疊疊而升。

  一路上精巧卻質樸的建築漸漸多了起來,風紅一一指點。接引廊、聞經館、明光舍、大威寶光樓……每一座建築都是歷經風雨,卻又被修葺一新。

  不斷有教徒的隊伍越過他們登

  山,無一人不是明尊教眾。

  「這裡不准外人踏入麼?」葉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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