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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第二十四章 摩尼殿

  一燈如豆,蘇秋炎坐在燈下。

  忘真樓的黑暗就像是夜色那麼深,因為很少有陽光照進這裡來。他的身邊跪著淚流滿面的年輕人,他的面前是一個道髻白髮的老人,席地睡在一襲薄被中,仿佛已經失去了呼吸,整個軀殼乾枯得像是空了,似乎能聽見風從他身體裡進進出出的聲音。

  「秋真。」老人翕動嘴唇。

  年輕人膝行而前,把耳朵貼近老人的嘴邊。

  他們在那裡耳語,蘇秋炎聽不清楚。他靜坐不動,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多餘的。他不屬於這個安靜而神聖的小屋,他在這裡不安得像是一頭野獸,可是他不能咆哮,他只能等待。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從身邊提起劍,他掙扎著坐起來。年輕人哭泣著跪下,雙手舉過頭頂接劍。蘇秋炎默默地看著,他已經預料到了那一切,這柄劍不會屬於他。因為野獸是不能持劍的,劍是雅器,是神物,是身畔青龍。

  蘇秋炎想著自己應該離開了,於是他無聲地站起來,轉過身。

  「秋炎。」老人在他身後說。

  蘇秋炎轉身,神色訝異。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師父和師弟,覺得自己距離他們很遙遠,如同等待判決的囚犯。

  「你過來。」老人說,他搖晃著,如同殘燭的火焰。

  蘇秋炎走近,微微昂著頭,師父比他高,眼神空洞,這樣站立,像是懸掛在牆上的布袍裹著的屍骸。

  「讓我握你的手。」師父伸出了手。

  蘇秋炎沒有反抗,任師父枯骨一樣的手握著他的手。他直視對面那雙空洞的眼睛,他曾經是何等的畏懼這雙眼睛,可是他現在明白這雙眼睛裡的餘火即將熄滅。他用最大的努力筆直地看過去,讓這個令他畏懼和尊崇的老人知道,蘇秋炎是他的弟子,可也是一個有尊嚴的人。

  那雙手上的力量忽然加大,像是鐵鉗在夾緊。

  空洞的眼睛裡燃燒起了火焰,最後的光輝點燃起來,灼灼逼人。

  「秋真得我的劍,你卻為繼任掌教!我許你的,終會給你。你不需要劍,你自己就是兵器!」

  這是老人的最後一句話,他仰天倒下,摔在地上的聲音像是渾身的骨骼都散架了。蘇秋炎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忽地世界徹底黑了下去。

  油燈熄滅了。

  蘇秋炎醒來,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精舍的竹簾外隱約跪著人。

  「同玄麼?」蘇秋炎問。

  「參見掌教師伯。」譚同玄敬畏的聲音。

  「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怎麼樣了?」

  「五萬斤木炭,已經採購完畢,一切都已經就緒,只等掌教一聲令下。」

  「很好,你有意贖過麼?」

  「如能有機會回到終南山,下輩弟子不勝感激,願蹈死效命!」那是譚同玄激動惶恐的聲音。

  「那麼跟我一起來,你編入戊部,戊七百五十一號。」

  「謝掌教!」譚同玄叩頭。

  「你不用謝我。」蘇秋炎淡淡地說,他掀開竹簾走了出去,經過譚同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說任何話。

  葉羽仰著頭,透過頭頂的窗格看,天空是鐵色的。

  這是他被囚禁的第六日。天漸漸地冷了,先是朗日晴空變得晦暗,而後是起了風,最後細細的雪花飄了下來,穿過窗格落在他的手心,瞬息融化為一滴水。屈指算來即將是新年了,泉州竟然下起了雪,卻絕不同於昆侖的雪。昆侖山的雪,深瑟高寒,落在手上,很快就會積成蓬鬆的一層。

  門「吱呀」一聲響了,輕緩的腳步聲從屋子另一頭緩緩接近。

  進來的人跪坐在葉羽背後,葉羽並不回頭。兩個人沉默著,似乎只是水井欄邊偶遇的陌生人,各自歇腳,卻不互致問候。寂靜的空氣裡兩個人的呼吸此消彼長,緩緩輪轉,卻像是有默契。

  葉羽的心裡忽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他繃住了臉,還是仰頭看天:「泉州經常下雪麼?」

  「不,我印象裡只有這麼一次,總覺得是不祥的徵兆。」風紅低聲說,語氣裡輕描淡寫,波瀾不驚。

  葉羽也習慣了她的冷漠:「以前跟著師公讀書,看到相書上說,兩軍交戰,兵殺之氣沉鬱,可以凝水為冰,所以陣前常有大雪紛飛。是你我雙方即將大動兵戈了麼?」

  「葉公子期望看見大動兵戈麼?」

  葉羽沉默了一瞬,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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