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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那就是我們明尊教的教祖,他的名字叫做摩尼。教祖生於西域,在巴比倫地方以北的瑪第奴。教祖的父親跋帝是一個景教徒,而母親滿豔是波斯王室之後。教祖從小精研景教教義,而終有不解,不能融會貫通。二十四歲上,教主于夢中見到天降巨大的光明,光明中傳來仿佛牛吼的巨聲,告訴他天地間生滅的本質。這是他一生中所受的最重大的啟示,是明尊慈父以他的靈和教祖神我呼應,傳授他以真理。這幅畫畫的就是那時的場面。」裘禪解釋道。

  葉羽前行幾步,轉到第二幅圖。第二幅圖是一個西域行僧模樣的人,穿著長袍走在道路上,身後跟隨著寥寥數人。可是路邊頭戴金冠的君主們躬身禮敬,排成了一排。

  「這是教祖受到啟示之後,先後在波斯、印度、羅馬和東方傳教,他一路艱辛,追隨者很少,可是卻贏得了那些君王和總督的尊敬和皈依,我教的教義如日之光。」裘禪道。

  葉羽點了點頭,又向前走了幾步,第三幅圖出現的時候,他驚了一下。那是一幅簡筆寫意的木刻畫,可是栩栩如生,每一根線條都透著殘忍,一瞬間葉羽覺得像是有血從那幅畫上淋了下來。那幅畫畫的是十字架上懸掛著一個被剝皮的屍體,而他的背後是一座巨大的城門,城門上懸掛著那個人的皮囊,裡面像是塞滿了東西一樣鼓鼓囊囊。那具屍體的眼睛翻起來看著天空,仍是那團光明下降,光明中的人影模糊。

  「波斯的新王瓦赫蘭即位之後,以我教為妖邪,傳召教祖去貝拉菲,教祖明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依然傳道而行,一路去往貝拉菲。到了那裡,教祖和瓦赫蘭新王所寵信的瑣羅亞斯德教主科德辯論,可是回天無力。教祖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他的屍體被剝皮,填充了乾草,掛在城門上示眾。現在那座城門被稱為摩尼門,那是我教的悲痛之土。」裘禪道。

  葉羽默默看了一會兒,心裡隱隱約約被觸動了一下。他不說話,往前走了兩步,後面還有更多的壁畫,他還想再看下去。

  「剩下的是我教二宗三際、光暗對峙的神話,葉公子現在不必看了。」裘禪道,「可願回來和在下小敘?」

  葉羽不便再看下去,轉身回到裘禪對面坐下。

  「教祖的一生,葉公子以為如何?」裘禪發問,他一直帶著微笑,此時卻神色凝重,目光冷毅,只看著葉羽的眼睛。

  葉羽沉吟了一刻:「我聽說西域有景教的苦修士,獻身教義,百死不悔。貴教教祖故事,與苦修士相仿佛。」

  裘禪點頭:「這麼說來也沒有錯。可是我要問葉公子一句,我教教祖一生,可有什麼榮華富貴,可有什麼封妻蔭子?」

  「沒有。」

  「一個人經行千里傳播教義,自己沒有半分享樂,乃至於最後明知赴死,依然慷慨前行。卻得萬民敬仰,王公下拜,葉公子以為這是為了什麼?」

  葉羽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出什麼,只能微微搖頭。

  「人若以神怪之說蠱惑人心,焉有寧死不懼的?」裘禪的語意逼得更緊。

  「可是貴教教祖以為神聖的,未必不是邪妄的教義。」葉羽反抗。

  裘禪點頭:「這話說得不錯,可是我教在本朝之初不過三五十人,仿佛星星之火,為何二十年間,成燎原之勢?葉公子想過是什麼原因麼?」

  葉羽只能再度搖頭。他遠在昆侖,對明尊教的興起一無所知。

  「和教祖最初得萬民敬仰的原因一樣。朝廷說我明尊教吃菜事魔,可是我教教人以堅忍安貧,我教十戒,不拜偶像、不妄語、不貪欲、不殺生、不姦淫、不偷盜、不欺詐、不行巫術、不二見、不怠惰。葉公子以為可有教人不善的?」

  葉羽搖頭:「這十戒沒什麼不好。」

  「那我教僧侶,又有五淨戒曰真實、不害、貞潔、淨口和安貧。葉公子以為如何?」

  「這五淨戒中,何謂不害、貞潔、淨口和安貧?」

  「不害者,不傷萬物之光明。萬物之中,皆有光明,所以不行耕種、收穫和宰殺。貞潔者,不行夫妻之事,以防欲望中生魔念。淨口者,不飲酒吃肉。安貧者,年一受衣,日一受食,安於貧乏。」

  「那麼這五淨戒類似佛家戒律,確實也沒什麼不好。」葉羽坦承。

  裘禪笑了笑:「那麼葉公子以為裘禪是僧侶麼?」

  葉羽上下打量他,猶豫了片刻:「裘先生並不像僧侶。」

  裘禪笑了幾聲:「葉公子錯了,我教僧侶,不比佛家比丘尼比丘僧。五明子無一不是僧侶,裘禪是,風紅是,陳越是,妙風是,葉公子殺的明力也是。」

  「哦?」葉羽想到風紅,心裡微微一頓,那個妖嬈絕代卻又冷若冰霜的女人,居然也是僧侶。

  「生於亂世,裘禪手下的人命不少,屢次觸犯戒律。可葉公子不知道的是,裘禪沒有一分私產,每年僅換一襲衣,每日僅用一次飯,無妻無子,不動酒肉。我想問葉公子,裘禪這麼做是為了一份虛名麼?」

  葉羽愣了一下:「裘先生不曾對外人道,那麼就不是邀名於世。」

  「那麼葉公子,現在你所知道的明尊教是一個僧侶率領的教派,教眾多半是度日艱難的貧苦人。僧侶持戒嚴格,教眾不蓄資財,這樣的教派,你為什麼說它是邪教?」裘禪緊緊逼迫。

  葉羽這一次卻反戈一擊:「那麼貴教的光明天焚怎麼解釋?貴教在徐州開封犯下的殺孽怎麼解釋?貴教集合教眾,意欲謀反又怎麼解釋?」

  「好!」裘禪擊掌,「說得好,這些果真是令人痛恨的事!」

  他低頭幽幽地嘆息了一聲,然後抬起頭直面葉羽,燈火映在他眼睛裡,緩緩地閃動:「葉公子以為,人生來是善的,還是惡的?」

  葉羽沒有料到有此一問,愣了一刻,只能搖了搖頭。

  裘禪也搖頭:「亞聖說『人之初,性本善』,但是葉公子,你想沒有想過即使一個孩子,他也會妒忌別的孩子有好吃的東西、穿漂亮的衣服、受到諸人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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