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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足足七年,刺史不曾傳召蕭天毅,今日恐怕是有大事吧?」老人最後轉向泉州刺史。

  「大師,我們的來意你想必清楚,不必我們多說什麼。現在便開始商量正事。」蘇秋炎冷冷地說。

  「是,蘇掌教是直快的人。」老人點頭,而又低低地歎了一口氣,「自大皇帝忽必烈開始,朝廷設泉州宗理司,管理泉州的明尊教和景教教團,歷任大司祭都不效命泉州刺史,而是直接受大都的節制。這些年景教教團衰微,而明尊教聲勢如虹,泉州周圍的明尊教教團有信眾約三十七萬四千人,其中精銳善戰者約兩萬,分為五部,曰相、心、念、思、意五大國土,每部的首領皆稱教王。教王之上是五明子,稱為使節,曰妙水、妙火、妙風、明力、清淨氣。」

  蘇秋炎微微點頭:「這些我們都已經知道,可是我們來這裡請問大司祭的,還不是這些事情。」

  「大司祭是景教徒吧?」魏枯雪忽地一笑,打斷了蘇秋炎的話題。

  「閣下如何得知?」老人問,等於承認了。

  「大司祭胸前的標誌是景教徒所拜的十字架,手中所握是景教經典吧?魏枯雪遠在昆侖,也聽說過這樣的傳教人。」

  「魏宗主慧眼。」

  魏枯雪笑笑:「我們想要的,是草庵的情報。大司祭是景教徒,教義教導大司祭親愛世人。我聽說貴教的聖人耶穌,乃是神的兒子,曾教導信徒說,若是你的鄰居打了你的左臉,你便將右臉也送給他打。以此示人以仁義。最後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也並不怨恨世人。那麼大司祭不願意托出草庵的情報,想必也是不願看見那裡變成屠場吧?」

  「可即使我不情願,似乎也無濟於事了。」老人平靜地說。

  「是,我等手中有劍,心中有賊。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本不是什麼善信之輩,不會相信大司祭的仁慈。還請大司祭坦然相告吧。」魏枯雪還是笑,輕輕彈著腰間紫綾包裹的長劍。

  老人低低歎了一口氣:「你們要殺人,對方未必沒有殺人之心。五部教王,兩萬精銳,還有神乎其技的五明子在,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麼?明尊教未必真的要反。魏宗主,蘇掌教,何不三思?」

  蘇秋炎默默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枚金色令箭,遞給了謝童。謝童低頭接過,轉身出門,以一張小弩把令箭射上了天空。那道金光在夜空中忽地炸開,仿佛流星暴雨,半天都被燦爛的火色遮蔽。隨著那片金光,遠處傳來大地的顫抖,千千萬萬雙鐵靴蹬踏地面的腳步聲跟著逼近,一時間仿佛外面吹來的風裡都含著金鐵的味道。

  「這是!!!」老人大驚。

  蘇秋炎默默起身:「明尊教的教團有精銳善戰者,我重陽道宗門下未必沒有精兵強將!十二年的籌畫之功,今日終要大放光芒。我們並非沒有準備而來。」

  他一掀簾子,昂然出門,面對月下的校場。那裡,一個接一個的方陣向著他緩緩推進。所有人一色的黑色重甲、沉重的鐵盔,他們披著黑色的大氅,頭上罩著風帽,腰間的長劍打著馬臀。老人默默地數了,那是二十八個縱橫各五十人的方陣,步兵中混雜著鐵騎,居前的則是兩個各一百人的方陣,一色的黑色駿馬,馬的皮毛在月光下亮得晃眼。

  那是一支足足七千兩百人的大軍!

  蘇秋炎豎起手掌。他的手掌像是一堵牆,立起來,阻攔住所有人。諸方陣踏步停下,落腳聲震耳。

  蘇秋炎揮手一揚。全部軍士抖掉風帽,摘去鐵盔,每一個都是道髻骨簪。

  蘇秋炎揮手指前。七千兩百人一同拔劍,劍光粼粼耀眼,讓人誤以為站在月下的水面前。七千兩百柄長劍在空中交擊,漆黑的夜色中濺起點點火花,道眾的吼聲仿佛龍吟大海:「乾坤無極!」

  老人驚得跌跌撞撞地退後幾步。

  蘇秋炎漠然揮手,面無表情。

  「是道門的……軍隊啊!」老人嘶啞地說。

  「是!這就是我道門的軍隊。為了這支軍隊,我已經準備了十二年。」蘇秋炎低聲說。

  他一托老人的胳膊,扶他進了竹舍。

  老人坐在那裡,半仰著頭,沉默了許久。

  「掌教不惜如此,即使事成,恐怕也會遭大皇帝所忌。明尊教真的讓掌教那麼痛恨麼?」老人低聲問。

  「若是我把一切全盤托出,大司祭也會如我這般痛恨。」蘇秋炎道。

  「既然……如此,我要勸也是沒有希望的。」老人低低笑了一聲,笑聲中有淒涼之意,「十二月三十,是庇麻節,這是明尊教最重大的節日,以紀念其教主摩尼受難。此日泉州周圍的教眾和明尊教十二慕舍、七十二薩波塞、三百六十默奚悉德會全部聚集在草庵。那是最好的機會,教宗可以一網打盡。」

  「真正的草庵在哪裡!?」蘇秋炎聲如磨鐵。

  「華表山。」老人從懷中取出一卷地圖推了出去,「這是草庵摩尼光堂的地圖,地上看去不過是二層的小廟,地下縱深千萬,與地脈洞穴相連,儲備有兵器糧食以及這些年明尊教從各處搜集來的財物。」

  「看來他們犯上作亂是早就準備好了。」魏枯雪淡淡笑道,「那些善信還真的是雄心勃勃之人。」

  「雄心勃勃的是五明子、十二慕舍、七十二薩波塞、三百六十默奚悉德這些教中居高位的人,無論是為了建立教國還是他們個人的權力,犯上作亂他們才是真正能得到好處的人。可不要把那些窮苦的善信人也說成梟雄。」老人搖頭。

  「大師說得有理,是魏某刻薄。」魏枯雪也爽快,毫不遲疑地認了。

  他轉向屋外,蘇秋炎仍在遠眺,鬢邊白髮飛舞。

  魏枯雪抬頭,不知道何時,月色已黑。

  「世子,你的大元已經不可救藥了。」老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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