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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這裡很大啊。」葉羽說。

  「這是一間地下的大屋,是我們的先輩留下的。」小廝恭恭敬敬地回答。

  整棟大屋都是木質的,通道曲折,葉羽跟在小廝後面,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彎,最後來到一扇木門前。木門也是頗有年月的東西了,並沒有髹漆,表面一些地方卻被磨得光亮如鏡,木色深黯,木質堅硬得像是石頭。小廝比了個手勢,把燭臺交給葉羽,並不跟進,卻是退了下去,。

  葉羽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誰,並不驚慌。他輕輕推門,只在門開的一瞬,他微微愣了一下。借著蠟燭光,他看見木門上陰刻著雙獅守護樹木的花紋,那可怕的花紋他曾在鐵面上看過。

  屋裡寬大深遠,只在地板中央放了一盞小燈,燈光微弱,四顧看不到牆壁,牆壁完全隱沒在黑暗裡。乍看沒有任何傢俱,只是一間巨大而空曠的屋子。小燈旁坐了一人,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又坐了一人,燈旁坐著的老人白髮皓然,盤膝坐在一隻巨大的木盆裡,一身白色的儒袍,手持一卷書。

  看見葉羽進來,燈旁的老人含笑招呼:「是昆侖劍宗的葉公子吧?」

  葉羽並不驚慌,走到燈邊也坐下:「是明尊教五明子中的清淨氣裘禪先生吧?」

  老人笑:「是我。」

  「沒有想到能得明尊教教主的接見,算是我的運氣。」葉羽道。

  「葉公子說笑了,明尊教的教主葉公子見不到,連我也不會有機會能看見他的臉,世上從未有人能夠親眼面對明尊教主。」裘禪搖頭,「因為教主只有一人,就是光明皇帝。」

  他沉思了一會兒,又搖頭:「不,他不是人,他是神。」

  這番話像是瘋子的狂言,可是裘禪說來,沉靜自若,聲色不動。他的話語中,有種令人不得不相信的力量。

  葉羽凝神鎮定:「那是你們的神。」

  「是,我們的神,也就是你們的魔。」裘禪微笑,「可是你我到底怎麼區分?誰是你們?誰又是我們?」

  他這番話又像是詭辯,語意微妙深刻,他嘴角的笑容也如同誘導,深遠蕭瑟。葉羽愣了一刻,不敢接他的話。他本來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絕不可能和清淨氣對敵,所以並沒有存敵意,而是帶著辯論的心來。可是裘禪淡淡的幾句,讓葉羽忽然明白自己在言辭上也敗了。

  「你說沒有人見過明尊教主,那麼白鐵餘呢?」葉羽換了話題。

  「也不能說沒有人見過明尊教主,而是那些正面和他相對的人都在那一瞬間就死了。當年白鐵余號稱光明聖皇帝,可他並非時時刻刻都是光明皇帝。只在很少的時刻,他感悟光明天宇上平等王的心,化身為光明皇帝。此時和他對面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仰望他的光明而下跪,他們的雙手糾結在胸前就像火焰蓮花,而在那一瞬間他們就已經死了。他們被天上地下最純淨的光明照射而死,他們身上的暗魔在一瞬間被驅逐消滅,他們的眼珠會變得像是木炭雕刻的圓球。即使你把一個人放在俗世的火焰裡燒上三天三夜也不會那樣,他們是被聖火灼燒而死的。所以活人不可能面對光明皇帝。」裘禪淡淡地說道。

  葉羽心裡震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裘禪說得詭秘可怖,可是葉羽忽地想起謝童在大相國寺對他所說,空幻子在和白鐵余一戰之後,縮成一個嬰兒大小,渾身黑色。這正是被火焰烤幹後人體的模樣。

  兩個人各自沉默,裘禪微笑著從旁邊取過陶壺,給葉羽面前的杯子注上熱水:「喝茶。我有熱疾,不能飲熱水,須坐於冰中,就不陪你喝茶了。」

  葉羽愣了一下,低頭看去,赫然發現裘禪身下的木盆裡隱隱約約都是冰塊,埋沒了他一雙腿。

  裘禪看他看著自己的雙腿發愣,揮手笑笑:「我是殘疾的人,見笑了。」

  葉羽只能收回目光,鎮定心神,端起茶飲了一口,坐直了:「不知道裘先生讓我來這裡有什麼可以指教?葉羽已經是明尊教的階下囚,但昆侖劍宗的人,有些事是決不會屈從的。」

  裘禪點頭:「這個我自然知道。『一劍雪枯』有『劍聖』之名,門下弟子亦當非虛士。你殺我教友,阻我大計,還幾乎連帶著葬送了我教的聖物。要說殺你,幾百次也不多,我不是來勸降你的。」

  「那麼敢問尊駕何意?」

  「我是想給葉公子講一個故事。」

  「故事?」葉羽驚疑。

  「公子要滅明尊教,須知明尊教來歷,滅魔還需魔種,就讓我為公子解說吧。」裘禪指了指地上的油燈,「我有腿疾,不能起身,這間房間的牆壁上就刻著我們明尊教的歷史,請公子持燈觀看。」

  葉羽和他對視一眼,裘禪目光誠懇。葉羽點了點頭,拾起油燈,按照裘禪的指示走近了左手邊的牆壁。當燈火照亮木質牆壁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幅陰刻在木紋裡的壁畫。壁畫年代久遠,似乎被無數次觀看時的油煙熏了,花紋皆作黑色。畫面上是一個年輕人從床上坐起來,頭頂降下無數道光明籠罩著他額身影,那個年輕人正是雙手糾結在胸前,作火焰蓮花的形狀。

  「那就是我們明尊教的教祖,他的名字叫做摩尼。教祖生於西域,在巴比倫地方以北的瑪第奴。教祖的父親跋帝是一個景教徒,而母親滿豔是波斯王室之後。教祖從小精研景教教義,而終有不解,不能融會貫通。二十四歲上,教主于夢中見到天降巨大的光明,光明中傳來仿佛牛吼的巨聲,告訴他天地間生滅的本質。這是他一生中所受的最重大的啟示,是明尊慈父以他的靈和教祖神我呼應,傳授他以真理。這幅畫畫的就是那時的場面。」裘禪解釋道。

  葉羽前行幾步,轉到第二幅圖。第二幅圖是一個西域行僧模樣的人,穿著長袍走在道路上,身後跟隨著寥寥數人。可是路邊頭戴金冠的君主們躬身禮敬,排成了一排。

  「這是教祖受到啟示之後,先後在波斯、印度、羅馬和東方傳教,他一路艱辛,追隨者很少,可是卻贏得了那些君王和總督的尊敬和皈依,我教的教義如日之光。」裘禪道。

  葉羽點了點頭,又向前走了幾步,第三幅圖出現的時候,他驚了一下。那是一幅簡筆寫意的木刻畫,可是栩栩如生,每一根線條都透著殘忍,一瞬間葉羽覺得像是有血從那幅畫上淋了下來。那幅畫畫的是十字架上懸掛著一個被剝皮的屍體,而他的背後是一座巨大的城門,城門上懸掛著那個人的皮囊,裡面像是塞滿了東西一樣鼓鼓囊囊。那具屍體的眼睛翻起來看著天空,仍是那團光明下降,光明中的人影模糊。

  「波斯的新王瓦赫蘭即位之後,以我教為妖邪,傳召教祖去貝拉菲,教祖明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依然傳道而行,一路去往貝拉菲。到了那裡,教祖和瓦赫蘭新王所寵信的瑣羅亞斯德教主科德辯論,可是回天無力。教祖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他的屍體被剝皮,填充了乾草,掛在城門上示眾。現在那座城門被稱為摩尼門,那是我教的悲痛之土。」裘禪道。

  葉羽默默看了一會兒,心裡隱隱約約被觸動了一下。他不說話,往前走了兩步,後面還有更多的壁畫,他還想再看下去。

  「剩下的是我教二宗三際、光暗對峙的神話,葉公子現在不必看了。」裘禪道,「可願回來和在下小敘?」

  葉羽不便再看下去,轉身回到裘禪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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