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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姑娘你可真會嚇人啊!」那少年看女子說得認真,顧做灑脫地大笑起來。

  「不知死活,你回頭看看。」

  少年雖然不信,可此時卻不由自主地回頭。一看之下,他連喊都喊不出來了,一道粗粗的浪線遠遠的出現在入海口的方向,急速向觀潮台推了過來,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潮頭更大,來勢也更兇猛。轉眼間已經沖過了一半的路程,而他好出風頭,站在最靠江岸的觀潮臺上,此時就像大水面前的一隻螞蟻。他心裡猛地抽緊,腿卻軟了,想跑,卻怎麼也跑不動。

  「早先不肯聽人言,此時卻已經晚了,」女子輕輕搖頭,那一襲紅衣忽然化作飛火,直撲少年所在的位置。

  那少年尚沒有看清,就覺得脖子後的衣領已經給人拎了起來。與此同時,大浪拍擊在岸邊卷了上來,激起七八丈高的水波,劈頭蓋臉地打下,眼看就要吞噬兩人。少年心膽俱喪的時候,卻聽見身邊有一聲清鳴,一股奔湧的寒氣擦過他肩膀投入水波。岸上別處觀看的人卻看見紅衣女子的手中忽然湧出一道近乎一丈長的青氣,青氣劈下的時候,水波為之分裂。第二個浪頭即將打下前,那一襲火紅色從惟一的空隙裡閃了出去,帶著失魂落魄的少年一直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少年全身濕透了,好不容易恢復了神智,卻發現自己渾身軟綿綿地貼在那紅衣女子的胸口,差點兒又暈了過去。紅衣女子看他呆呆的看著自己,微微蹙眉,卻沒有發怒,只低聲道:「不知好歹。」隨即一把將那少年推得翻了個跟頭,甩掉袖子上的水珠,頭也不回的走了。

  少年癡迷迷地看她走遠了,才忽然想起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女子的衣服竟然一點都沒有濕!

  江邊的一個小店裡,紅衣女子獨自坐在一張小桌子的旁邊。桌上放著一碗粗米飯,一碟子青菜和一碟子魚羹。山野的小店,飯菜做得很粗糙,紅衣女子卻不在乎,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很認真。周圍不少漢子色迷迷地看著她,她卻像沒有看見一樣。

  她雖然沒有什麼飾物,但是衣衫手工精緻,腰間一條不到兩指寬的金色帶子竟然密密匝匝束腰五六圈之多,一直從腰纏到了胸下,似乎是年代久遠的東西。

  掌櫃的略帶歉意地對她笑笑道:「飯菜簡陋,委屈姑娘了。」

  「沒有,多謝你。」女子淡淡地說,而後對掌櫃的笑了一下。她笑起來卻絲毫沒有開心的樣子,笑容裡竟是一片蒼白。

  吃完了飯,女子打開行囊取出一柄簡單的木梳,解開頭髮默默地梳理起來。女子坐在露天的桌旁,晚風揚起那一頭漫漫的長髮,襯著蒼白如雪的面孔,於是梳頭這樣溫柔的舉動也帶上了一抹蕭索。店裡無論男女,十有八九都是在看她,她的一雙眼睛卻漫無邊際地看向遠方。

  一騎駿馬遠遠馳來,方才她救的少年已經換上了一襲華貴的錦袍,慌慌張張跳下馬來,三步兩步跑到她桌邊坐下,喘著氣道:「好歹找到姑娘了。」

  「你找我幹什麼?」

  少年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得左看右看,眼睛落在那兩樣簡單的菜肴上,急忙道:「姑娘這樣美麗尊貴的人兒……」

  「我不是什麼尊貴的人,美與不美,也和你沒有關係。」女子打斷了他的話。

  「總之……總之姑娘不能吃這樣簡陋的館子,附近有一家錢江樓……」

  「我沒有錢。」女子又打斷了他,她每次說話,聲音總是淡淡的,沒有絲毫喜怒。

  「我有,我有!我請姑娘!小生方進,還有些家資,姑娘救我性命於必死,小生怎敢不報?」那錦衣少年方進慌忙說道。

  「我不花別人的錢。」女子微微蹙眉,整理好了自己的頭髮,從腰間取出一小串銅錢付了帳,又問那掌櫃的道,「先生,請問附近哪裡有借宿的地方,我盤纏不夠了。」

  掌櫃的哪裡敢當她先生的稱呼,急忙道:「折殺小的了。附近怕是沒有,要是借宿只好上靈隱寺去碰碰運氣了。」

  方進一步不離地跟在女子身後,此時忙道:「姐姐若是缺少盤纏,小弟理當解囊相助。」

  聽到「姐姐」這兩個字的時候,那紅衣女子忽然掃了方進一眼,幽深的雙瞳裡有了一絲怒意。方進自己知道說話不妥當,揚起手來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杭州城裡除了親生姐弟或者年齡明顯年長自己的女子,就只有青樓裡的娼女們被叫作姐姐。他生性風流,不時出入青樓,這時候見紅衣女子美豔無雙,口不由心就說了出來。

  紅衣女子不再理方進,拎了包袱就要上路。

  「姑娘,我真的沒有任何對姑娘不敬的心思啊!」方進緊緊跟在後面。他雖然貪戀風流,也傾慕那紅衣女子的美豔,可是女子臉上的神情竟讓方進不由自主放尊重起來,更何況她一身武功也不是方進可以應付的。他雖然還是想和女子親近,卻不敢有一絲獵豔的想法。

  他剛說完,就看見紅衣女子忽然停了下來,心裡一陣喜悅,可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就感覺後領給她揪了起來。女子猛力扯了他一把,隨之身形一閃,方進又一次栽進了她懷裡,就在他喜不自勝的時候,後心猛的一涼,而後就如同著了火般熱起來。接著他聞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道,劇烈的疼痛從背上傳來,腦子裡一片模糊。

  「姑娘……」方進想喊,卻覺得全身都虛了,眼前一黑,徹底癱在了女子的身上。

  紅衣女子無聲地扶起方進,將他放到了一張長凳上。方進的背後插著一枚月牙形的銀勾,鮮血流了一地,已經不再有呼吸了。

  他瞪大的眼睛裡再沒有一絲生機,紅衣女子看著看著,幽幽地嘆息一聲。

  「嘿嘿,想不到明尊教的婆娘還那麼多情,難不成看上了這小子?」小店的角落裡,一個人連聲冷笑。四周一共七個人都緩緩站了起來,他們裝束各異,可手裡提的月形彎刀卻一般無二。

  「我沒有看上他,我也並不多情,可是眾位朝廷的走狗卻太無情了!」女子緩緩說道。

  「我們不是朝廷的人。」旁邊的桌子上一個竹竿一樣的瘦子低垂著雙眼,「但姑娘是明尊教的高人。原來你我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重陽道宗已經傳書天下,明尊教吃菜事魔,憑鬼神之力亂道,無可饒恕。便是一個市井殺狗輩,未必不恨明尊教入骨,何況姑娘一路上也殺了不少人吧?」

  「你既然沒有看上他,這小子膽敢糾纏明尊教的高手,也是自尋死路,哥哥我看著礙手,順帶幫你收拾了他,妹子也該謝我才是,難道還要為他報仇麼?」角落裡那精悍的矮個子一臉陰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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