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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我不花別人的錢。」女子微微蹙眉,整理好了自己的頭髮,從腰間取出一小串銅錢付了帳,又問那掌櫃的道,「先生,請問附近哪裡有借宿的地方,我盤纏不夠了。」

  掌櫃的哪裡敢當她先生的稱呼,急忙道:「折殺小的了。附近怕是沒有,要是借宿只好上靈隱寺去碰碰運氣了。」

  方進一步不離地跟在女子身後,此時忙道:「姐姐若是缺少盤纏,小弟理當解囊相助。」

  聽到「姐姐」這兩個字的時候,那紅衣女子忽然掃了方進一眼,幽深的雙瞳裡有了一絲怒意。方進自己知道說話不妥當,揚起手來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杭州城裡除了親生姐弟或者年齡明顯年長自己的女子,就只有青樓裡的娼女們被叫作姐姐。他生性風流,不時出入青樓,這時候見紅衣女子美豔無雙,口不由心就說了出來。

  紅衣女子不再理方進,拎了包袱就要上路。

  「姑娘,我真的沒有任何對姑娘不敬的心思啊!」方進緊緊跟在後面。他雖然貪戀風流,也傾慕那紅衣女子的美豔,可是女子臉上的神情竟讓方進不由自主放尊重起來,更何況她一身武功也不是方進可以應付的。他雖然還是想和女子親近,卻不敢有一絲獵豔的想法。

  他剛說完,就看見紅衣女子忽然停了下來,心裡一陣喜悅,可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就感覺後領給她揪了起來。女子猛力扯了他一把,隨之身形一閃,方進又一次栽進了她懷裡,就在他喜不自勝的時候,後心猛的一涼,而後就如同著了火般熱起來。接著他聞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道,劇烈的疼痛從背上傳來,腦子裡一片模糊。

  「姑娘……」方進想喊,卻覺得全身都虛了,眼前一黑,徹底癱在了女子的身上。

  紅衣女子無聲地扶起方進,將他放到了一張長凳上。方進的背後插著一枚月牙形的銀勾,鮮血流了一地,已經不再有呼吸了。

  他瞪大的眼睛裡再沒有一絲生機,紅衣女子看著看著,幽幽地嘆息一聲。

  「嘿嘿,想不到明尊教的婆娘還那麼多情,難不成看上了這小子?」小店的角落裡,一個人連聲冷笑。四周一共七個人都緩緩站了起來,他們裝束各異,可手裡提的月形彎刀卻一般無二。

  「我沒有看上他,我也並不多情,可是眾位朝廷的走狗卻太無情了!」女子緩緩說道。

  「我們不是朝廷的人。」旁邊的桌子上一個竹竿一樣的瘦子低垂著雙眼,「但姑娘是明尊教的高人。原來你我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不過重陽道宗已經傳書天下,明尊教吃菜事魔,憑鬼神之力亂道,無可饒恕。便是一個市井殺狗輩,未必不恨明尊教入骨,何況姑娘一路上也殺了不少人吧?」

  「你既然沒有看上他,這小子膽敢糾纏明尊教的高手,也是自尋死路,哥哥我看著礙手,順帶幫你收拾了他,妹子也該謝我才是,難道還要為他報仇麼?」角落裡那精悍的矮個子一臉陰險的樣子。

  「他雖糾纏於我,卻不該死。他不該死,你們就殺的就是無辜,我當然就可以為他報仇!」

  「妹子要報仇,還是因為哥哥殺了你的小情郎,怕什麼,去了一個情郎,這裡可足足有七個!」那矮個子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了淫邪。

  「小阿七,不要說了!你可別忘記她的武功,我們銀月刀的師兄弟已經死了十幾個在她手上,再拿不下她,我們還有什麼臉面立足淮南?」瘦子明顯身份輩份更高,也更加警覺,「銀月刀傳家百來年,可不要在重陽道宗面前丟盡了顏面。」

  「拿下我?」女子微微搖頭,「原來你們跟了我這麼久,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

  七個人緩緩列開了八卦的陣勢,那個瘦子分明技高一籌,一人獨站震兌兩個方位,腳步不斷變化。七個人一步一步縮小著圈子。

  那矮子淫笑起來:「任你多烈的性子,也別想逃過我倪三二的手心!」

  「無恥!」女子冷冷喝道,「早先不殺你,只是因為不想殺錯人。現在你們要抓我,不先向我下手,卻去殘害不相關的人,已經是死有餘辜了!」

  「死有餘辜又怎麼樣?妹子,你想殺哥哥麼?你捨得麼?」矮子正笑得歡,忽然看見一道水波一樣的清光在眼前蕩漾。女子清澈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既然知道該死,就去死吧!何苦逼我?」

  在一旁掌櫃的眼裡,那女子的身邊忽然有無數的水紋飄動,灩瀲的水光裡,有一襲紅衣依然烈烈如火。紅衣女子的身形在水光籠罩下輕盈地轉折,曼妙如同舞蹈。掌櫃的看呆了。

  水波收斂,八柄銀月刀同時落地,無數細小的血痕出現在那八個銀月刀門人的身上,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紅衣女子緩緩地將九尺軟劍收進了腰間纏繞的金色劍鞘中。血霧猛地騰了起來,他們全身所有的血口一齊炸開,細密的血點濺上了女子火紅的衣裙和蒼白的臉。八具屍體沉重地栽倒在地上。

  女子用衣袖擦去了臉上的血,從那八個人懷裡搜出了所有的銀子放在掌櫃的檯子上道:「你趕快走吧,官府的人就要來了。」

  掌櫃的呆呆坐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答,女子略帶謙疚的神色,輕聲道:「得罪,他們說的沒錯,我便是吃菜事魔的人。」

  而後她拿起自己的包袱,沿著小路向靈隱寺的方向去了。

  小路的盡頭,豔麗的火紅隨風搖曳,背後是蒼白的雲天。

  最後一聲晚鐘嫋嫋散去,靈隱寺也歸於寂靜。

  觀覽的遊人也已經散去了,僧眾做完了晚課,照例到了關寺門的時候,臺階上卻還站著一個老僧,一個女子,那襲紅衣在暮色裡顯得蒼老。兩人相對無言。紅衣女子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個時辰。

  「唉!」老僧歎道,「女施主,不是靈隱寺不留客,只是你一個孤身女子,又年紀輕輕,只恐在寺中歇息多有不便啊。」

  「大師,我已經說了,既然靈隱寺不便留宿女客,我絕不敢勉強。我今夜宿在何處也並不重要,我只是想見木大師一面。」女子輕聲懇求道。

  「這就更難了,師弟素來不見客,連方丈有請也時常不到,何況是見女施主?除非女施主真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否則老衲無論如何也不敢通報的。」

  「我想請木大師為我做一場法事。」

  「敢問女施主和師弟可熟識?」老僧問道。

  「很久以前。」

  「敢問施主名號?」

  女子猶豫了很久,搖頭道:「我說不得,說了對寺裡不好。」

  「那就恕老衲無能為力,」老僧合十垂首。

  女子眼簾低垂,雙目中清光如水。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和尚挑著水走過臺階,嘴裡似乎低聲哼著曲子,看也不看兩人,搖搖晃晃地進了寺門。女子低頭不語,直到和尚背影即將消失的時候,她忽然抬頭喚道:「木大師!」

  那和尚也不回答,還是哼著曲子向前走去,臺階上的老僧搖頭道:「女施主恐怕喊錯人了。」

  「不會錯的,」女子輕輕的說,聲音清晰地送出很遠,「你是木大師,我記得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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