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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光明曆》是唐時剿滅白鐵餘之後所得的一本逆書,又是一本曆書,其中分為前中後三際,開天闢地以前是一際,天地毀滅後是一際,我們現在所處又是一際。書中說第一際光明和黑暗各為一世界,互不相容,第一際末黑暗魔君來犯,大明尊不欲五大榮耀出戰,遂派遣五明子。然後五明子戰敗,被暗魔吞噬,雖然後來明尊再次召喚諸神擊潰暗魔,可是五明子的光明融入暗魔的精血中,遂生人類。」

  「這麼說我等是魔了?」魏枯雪點頭,「最好不過是神魔各半。」

  不花剌點頭:「這是第二際。然後光暗終究不能共融,末世之時支撐天地的光耀柱傾覆,天地焚滅。被暗魔身體拘禁的光明諸子又要返回天上,光暗再次分開,此為第三際。」

  「難怪是逆書了。」天僧神色平靜。

  「但是這本逆書不曾在唐後的戰亂中不曾毀去,宋人也不曾毀去,反被秘密供奉在宮中,以為至寶,不是其中並非沒有理由。」不花剌環顧眾人,「因為其中預言的星辰運勢變化,後來都一一得到印證,真實不虛。欽天監諸位博士厚顏,有時候我們推算的星相還不如這本唐代的逆書准!」

  「這麼說來,那三際之說,天地毀滅之說,沒准也是對的了?」魏枯雪的聲音變得枯澀冰冷。

  「不知道。」不花剌搖頭,「但是只怕很多人都這麼猜測,所以那本逆書才被奉為珍寶。大汗在草原的時候就聽說過這本書,當時也曾以為是西域的算學和星學勝於中原,因為這本書是明尊教大教主摩尼從西域傳來。所以後來從大食請來十位星學家一起參詳這本書,可是沒有一個星學家可以理清其中的推演思路。換而言之,他們完全說不出這本書是怎麼寫出來的。」

  「不是中原的東西,也不是西域的東西,是沒有人能寫出來的東西。」魏枯雪深深吸了一口氣,「難道是……神諭!?」

  殿上的空氣忽然冷了下去似的,眾人皆是沉默。

  良久,天僧正了正身上的僧衣,蘇秋炎食指在桌面上一叩,低低地嘆息了一聲:「神諭!」

  他起身,背著手走到門邊看月。

  「掌教和博士原本認識,想必已經知道了,我們還有更多的疑問請博士解說。」天僧道。

  「且慢,」魏枯雪打斷了天僧,「博士剛才說忽必烈汗在草原就已經知道這本《光明曆》,難道這天地毀滅的傳說,並非只有中土才流傳?否則忽必烈汗遠在蒙古,怎麼知道大宋宮裡的密典?」

  「宗主敏銳!」不花剌贊道,「忽必烈汗確實在蒙古就知道《光明曆》,也知道所謂天地焚滅的結局。因為明尊教不是中土的神教,而傳自西域。唐時,明尊教一度是回鶻國教,舉國上下,莫不信奉。當初明尊教便是借了回鶻使者的傳播,得以在長安設置大雲光明寺,直到『會昌法難』,才銷聲匿跡,轉而秘密傳教到南方。忽必烈汗便是從回鶻古卷中得知光明皇帝故事的,那時回鶻高昌國的遺民尚有流竄於斡難河地方的分支,他們把故高昌國的羊皮卷獻給忽必烈汗,忽必烈汗大為震動,於是一直留心。因為高昌國的羊皮卷中所述,和我成吉思汗家族的《金冊》不謀而合!」

  「《金冊》?」天僧問道。

  「那是一本書,稱為《金冊》,其實是成吉思汗家族的譜系。蒙古語有音無字,前面都是口口相傳,語焉不詳,直到忽必烈汗令耶律楚材以畏兀兒體拼寫蒙古語,方得以成書。所以必須同時精熟蒙古語和維吾爾文的人方能解讀,恰恰在下為了研究星相曆法,學過畏兀兒體,這才有機會得知這段故事。對於那段往事的描述,金冊中說,」不花剌深深吸了一口氣,「『河水也開始燃燒,透明的顏色仿佛太陽,皇帝高踞在空中的寶座上,他的敵人手持霜與火的荊棘!』」

  「手持霜與火的荊棘……」魏枯雪沉聲道。

  「宗主悟了,那段往事的時間正是『光明聖皇帝』白鐵余起事的大唐高宗永淳二年,我們成吉思汗家族的先祖,在斡難河邊看見河水開始燃燒,有著太陽一樣的光耀,有一個皇帝端坐在半空中,有敵人追逐他,手持武器,武器上有冰霜和火焰。」不花剌環視眾人,「持霜的是劍宗先師常笑風,持火的是道宗先師空幻子。他們這一路的追逐,曾經在斡難河邊驚動了我們蒙古人的祖先。」

  魏枯雪默然良久,微微點頭。

  「記載中還說,『皇帝墜落了塵埃,像是天鵝被拔去了翅膀,他向著西方奔跑而燃燒,他的鐵面熔化剝落』。」不花剌低聲說著,把隨身的包裹提了起來放在桌上,推向了魏枯雪。

  那件包裹以紫綾纏繞,其上無不書寫著道家符咒,與魏枯雪手中古劍毫無二致。魏枯雪沉吟片刻,緩緩的解開包裹,其中又有一隻精巧的銅匣子,整個匣子像是用精銅一次灌注而成,沒有一絲接縫的痕跡,也不帶任何花紋,只在匣子正中有一件羅盤似的轉盤,一圈一圈的銅環上文字密佈,卻都是魏枯雪看不懂的。

  魏枯雪伸手撥動那件羅盤,羅盤轉起來毫無滯澀,他嘗試著揭開匣子,匣子卻像是用銅汁封死了似的。

  「這是西域名匠也裡牙思所製造的銅盒,也裡牙思曾侍奉貴霜地方的國王,在西域有『火者』的稱號。」不花剌解釋,「這裡面的東西就是當年斡難河邊的先祖所撿到的神物,後來被供奉在宮中,單辟一間宮室,稱為『鐵神殿』。可是這件東西令人畏懼遠超過令人崇敬,忽必烈汗於是請也裡牙思打造了這個銅盒,用來封禁它。而歷代只有欽天監中最聰慧的官員,才得明白打開銅盒的手段,研究一下這張鐵面。」

  他緩緩地把手按在轉盤上,他的手纖細修長,五指按在轉盤不同的地方。手勢微微旋轉,諸圈銅環隨之一起轉動。不花剌收回了手,可是銅環尤自轉動不休,隱隱約約有齒輪咬合又分開的聲音。

  魏枯雪微一皺眉,天僧神色肅然,兩個人不約而同離座退了一步。

  銅環停止旋轉的一刻,忽然從匣子中心彈了起來,盒子打開了。

  「西域機關巧術,名不虛傳,這只盒子,想必也用盡了苦心。」魏枯雪讚歎。

  「這只匣子曾用聖徒之血洗過,窮盡也裡牙思火者畢生,這樣的匣子也只造出一隻。」不花剌微微閉目凝神,伸手進銅匣中,取出了一件東西。

  銅匣裡面似乎滿是灰燼,拿出來的時候一陣煙塵撲鼻。不花剌手中,是一張鐵色的假面。魏枯雪和天僧不顧灰塵,湊上去細看。那件鐵面似乎是生鐵鑄造,可又經過高溫熔化,表面坑坑窪窪,半邊扭曲變形。上面看不到任何花紋以辨認這件東西的來歷,只怕即使原來有花紋,也在高溫中化去了。

  「皇帝墜落了塵埃,像是天鵝被拔去了翅膀,他向著西方奔跑而燃燒,他的鐵面熔化剝落。」魏枯雪低聲道。

  不花剌點頭:「不錯,這個就是我們蒙古人的祖先拾到的神物,而對於你們中原人來說,就是唐時叛黨首領白鐵余的面甲。」

  「可以借來一觀麼?」

  「請!」不花剌比了一個手勢。

  魏枯雪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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