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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你是忘禪的弟子?真是年輕啊。」魏枯雪笑,「我平生見過一次忘禪,老得可以作我的師爺,想不到弟子卻年輕到這般地步。」

  「昆侖劍宗、重陽道統的人都到了,自然也不能少了心燈的傳人。」蘇秋炎笑,「天僧和我賭誰能壓下氣息不令宗主發覺,不知道是誰輸了呢?」

  「掌教輸了。」魏枯雪道,「我一走進這裡,便知道掌教在殿上等我。」

  「果然。」蘇秋炎也不以為意。

  「不過我也並非不知道還有第二人,」魏枯雪指著天僧,「不過他的動靜隨風而動,若有若無,始終捉摸不透到底在哪裡。而掌教終究有好勝之心,有一瞬間掌教放出本命真魂,以天心之術探我,那時候我就知道掌教在哪裡了。」

  他又轉向天僧:「和尚也賭勝負麼?」

  「佛陀亦賭,和尚怎不能賭?」天僧答得恭敬。

  「佛陀亦賭?」魏枯雪沉思片刻,微微搖頭,「倒是不知道這段典故出於何種經典。」

  「佛陀在菩提樹下,將成佛時,有天魔恐懼,前來誘惑。曰若不成佛,則為轉輪聖王,坐擁天下,佛陀不允。天魔以大軍來襲,天地崩裂,狂風雷電,而佛陀不畏。天魔又遣膝下三女,各具妍態極盡妖嬈,而佛陀照以不淨觀,美女不過骷髏膿血,亦破之。佛陀成就菩提,天魔複來,曰當入無餘涅槃,得大解脫,毋庸拯救眾生,佛陀終不允,畢生傳教。此便是賭,連賭四局,皆勝。」天僧微笑。

  「這也算賭?」魏枯雪大笑撓頭。

  「其一,賭的是權貴;其二,賭的是生死;其三,賭的是色欲;其四,賭的是苦痛。佛陀舍權貴、生命、色欲,而取苦痛,教化眾生,難道不是賭博?我們來到這裡,天下蒼生命懸一線,難道不是賭博?寧可押上自己的命,來賭眾生的安危。」天僧合十再拜,「所以貧僧不怕賭。」

  「和尚好機鋒!」魏枯雪拊掌大笑,「但不知有賭膽,可有賭術?」

  他食指忽地一立,一道霜氣從指間射出,凝然如淡煙,揮手掃向天僧。

  「貧僧修為淺薄,不敢接魏宗主的劍氣。」天僧合十念佛,緩緩退了一步。

  他一退之中仿佛乘煙摩雲,絲毫不帶煙火氣。魏枯雪指間劍氣走空,瞬息再變,翩翩如蝴蝶穿花,再度劃了出去。他舉動之間也看不出殺氣,帶著文人雅客指點山水人物的風流。天僧這一次已經退避不及,眼看劍氣掃到眉心,他眉心忽然微微一凹,劍氣緊貼著皮膚劃過,天僧眉間凝著一道霜色。

  他默然良久,再退一步,合十長拜:「昆侖劍氣,百代之下無虛士。」

  魏枯雪也不再進攻,看著自己的指間低笑幾聲:「如意通……好!你師父武功卻不如你,我那時候要和他試手,他對我念了七個月的經,任憑我劍氣如潮,他便如一段只會念經的木頭。我這輩子遇見過無數對手,只是拿那個老和尚沒辦法。為你這身武功,忘禪重開了『三界修羅堂』吧?那『修羅禁』還是他傳承心燈時親手封上的,估計他也想不到這一生還要再打破。」

  他仰天嘆息:「造化弄人。」

  「師尊畢生不通武功,圓寂時做辭世詩曰:『耄耋一老衲,無處問長生。窗外天將暮,池上開白蓮。』師尊看自己,不過一個老僧,哪裡敢和昆侖劍宗的主人爭勝。」天僧道。

  「窗外天將暮,池上開白蓮……」魏枯雪苦笑,「忘禪大師這詩從來做得雲山霧罩,當日我聽說他精研『漏盡空』,算得出現在過去未來,於是求他賜一個明白。他答應了,給了我一首詩,說我一生都在這首詩裡,我拿到了興高采烈,可是讀了那麼些年,還是不懂。也不知道是我傻,還是和尚太狡猾。」

  「敢問師尊贈給魏宗主的詩是如何的?」

  「也不是詩,是首偈子,說『君有寶劍一枚,久被塵勞關鎖。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天僧深思片刻,搖頭:「貧僧佛法淺薄,解不出。我師兄弟五人,惟有大師兄大滅得師尊的智慧,能觀想過去未來。」

  「大滅禪師?也曾聽過他的名字,可惜無緣相逢。」魏枯雪眉峰一挑,興趣盎然,「若有機會倒要請大滅禪師提點一二。」

  「貧僧踏出白馬寺,師兄便圓寂了。」天僧合十念了一聲佛。

  「死了?」魏枯雪皺眉,而後長歎了一聲,「我這首偈子,是解不得了吧?」

  「師兄不在,還有施主自己解得開。」天僧笑。

  魏枯雪愣了一下,放聲大笑:「和尚,還是稱我為宗主吧,魏枯雪劍下有冤魂,胸中有戾氣,佈施也是無用,不敢當你的施主。」

  天僧合十微笑,並不回答。

  「宗主遠來,我弟子殿上備了一點素酒一席素筵,不沾葷腥,天僧大師也同坐吧。」蘇秋炎道。

  「釋、劍、道三宗都已經到了,尊客也同坐吧?」魏枯雪忽然轉頭對那個年輕的黑衣道士說。

  年輕道士微微愣了一下,忽地微笑起來:「宗主果然目光如劍!」

  他此時一笑,容光粲然,已經不是剛才修道人拘謹沉穩的模樣,卻是個典雅清貴的少年公子,一雙瞳子澄澈如秋水。

  「掌教真人和天僧大師這場賭局中的第三個人便是閣下吧?」魏枯雪笑,「掌教壓制氣息,大師的氣息卻飄移不定,終究還都是以修為取勝,你卻是以謀略周旋,更勝一籌。你冒充道士坦然而出,反倒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先人所謂大隱隱於市,是不是有點這個意思?」

  「但是不知道宗主怎麼看出來的?」

  「說起來也簡單,你太鎮靜了,反而有些奇怪。魏枯雪小有名聲,中天散人蘇掌教見到我尚且會驅出本命元氣探我的虛實,你若是一個年輕道士,如此坦然自若反而奇怪。而且……」魏枯雪忽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年輕道士一眼。

  年輕道士一愣,小退了一步,忽然大禮長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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