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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在這種苦寒之地,松樹都不多,何況桑樹一直都生在南方溫暖的所在,在這裡看見一株桑樹,就好比在百越的深山中捕到了雪狼。

  「是方懺軒種的。他是杭州人,父母死得很早,入了昆侖劍宗,就一直住在月照山莊。他畢生孤獨,便以酒自醉,又想回到故鄉。可惜故鄉還在,卻沒有故人。他極小的時候住在杭州,記得門前有一顆參天的大桑樹,可是憑著小時候的記憶,卻找不到兒時的家。於是他想在月照山莊門口也種一棵大桑樹,就是那棵,算是月照山莊入口的路標了。」首領笑笑,「方懺軒是一生寂寞的人,他種桑樹,也取東晉是王嘉所著《拾遺記·少昊》中說,『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孤桑之樹,直上千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他是抱怨昆侖山雖有絕世劍氣,淩雲絕頂,卻只是孤獨,他自己便是一棵寧可醉死的孤桑。」

  「樹死了?」玄海把手伸進風帽裡抓抓腦袋。

  「便是絕世的劍客,也不能在苦寒之地種出桑樹來吧?方懺軒一劍絕世,卻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何況他的樹?」首領長劍旋轉,提劍背手在身後,緩緩地前進。

  眾人跟隨他,只是前進了不到五十丈,忽然有人驚呼起來。

  他們走了五十丈,轉過這道山梁的盡頭,忽然望見一個大雪坳裡,橫著寂靜的莊園。遠看去整個莊園都是原木搭建的,在徹寒的冰雪中,多年前的原木依舊色澤新鮮,整個莊園不大,卻清雅絕俗。它夾在兩道山梁間,只有向陽的一面對著外面,門前古松上冰棱低垂有如掛劍,泛著瑩然微光。

  門口懸掛一面橫匾,看上去沒有字,只有幾道筆劃疏朗縱橫。

  「進山六日才到得這裡,如今才知道袁石鶴把小妾都能帶來,確實財力非同尋常。」首領低聲道。

  他也不管同伴們,猛地抖落風帽,邁步走向了莊園。他是色目人,一頭長髮是銀灰中夾著黑,卻細細地梳理成道髻,以一根簡單的骨簪固定。他並未敲門,只是隨手一推,兩扇木門無聲地洞開,細細的雪花灑落,混在他銀灰的頭髮裡。

  眾人跟著他走進這個仿佛世外居所的寂靜莊園,一個個按著劍柄,瞪大了眼睛左顧右盼。

  玄海留了一步端詳那面匾,看了許久只是搖頭。

  「那是常笑風題的『月照山莊』四個字,他在醉後提的,已經沒有字形,只有劍意。」首領仿佛漫不經心的說。

  玄海茫然地點了點頭,再看那面匾,卻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一個哆嗦,覺得後脊發寒。

  「四散開看看。」首領一揮手。

  一行人立即四散開來。這座小小的莊園不過十余間木屋連成一片,圍繞著中央一片空地,空地上鋪著白色的細石子。空地中央又有一塊大石,石中央有一個凍結的泉眼,還不到中原一般井口的大小。泉水似乎在噴湧出來的時候被酷寒忽然就凍結了,水如一朵晶瑩剔透的大花盛開在那裡,令人恍然生出時間暫停的錯覺。

  首領立在庭院中央,低低的嘆息了一聲,轉而緩緩的踱入一間又一間的屋子查看。那些屋子之間很少有門,不過是用棉布簾子分隔,似乎已經很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住了,主人走的時候又匆忙,燃了一半的犀角香因為無人照看而熄滅了,殘留的幽幽的香味還浮起在屋子裡,帶著微微的暖意。房子和房子之間差別不大,擺設都異常的簡單,往往只是一張床、一張小桌、一隻簡單的木櫃,卻間或有些華貴的東西,譬如整張楠木精雕細刻的棋盤,一副上好的黑玉棋子便散放在棋盤上,蒙著厚厚的灰塵。

  「昆侖山的人只怕和我們清修之人過得也差不多。」長須道士跟在他後面低聲說。

  「玄明師兄說得不錯,昆侖劍氣,講究的是心如雪枯,方能拔劍淩雲。十丈軟紅,最磨人志氣。」首領微微點頭。

  「昆侖劍宗很下本錢啊,居然在這裡建起偌大的宅子。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工,也不知道這些石木是怎麼運上來的。相比起來,我們重陽宮倒算不得什麼了。」玄明讚歎。

  「昆侖山月照山莊,起于常笑風那一代,常家當年是西域數一數二的豪商,有此財力並不奇怪。而昆侖劍宗一脈至高無上的『雪煞天劍氣』必須在至寒處修習,常笑風不下這個本錢也是不行的。」

  「薛師兄,裡裡外外都查過了,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也沒有找到人。」玄海進門揖手。

  「這裡當然找不到,我只是想看看昆侖劍宗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罷了。看來淩雲絕頂的人,過得都很寂寞,無怪方懺軒要種桑樹。」首領低笑。

  「那師尊要的東西……」玄海問。

  「要找到神器,哪能用人的眼睛?玄海,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那東西就算光明如海,也未必會在我們面前輕易現身。神物自悔。」首領聲音冷冽,毫無起伏。

  「那怎麼辦?」

  「要找到神器,便要神器為引!」首領冷冷地看著玄海,「把騾子背上的行李拿來!」

  玄海應了,立刻轉身出門,少頃回來,扛著那兩件沉重的行李。

  「放在庭院裡,請諸位師兄弟。」首領低聲道。

  行李被玄海扛到了庭院中央,一行人圍立在那裡,此時他們都已經解開了頭上的風帽,一色的道髻骨簪,眉眼低垂,穆然而生威嚴,赫然都是清修有道之人。這些人裡年紀最大的是四五十歲的玄明,更多的是玄海那樣不過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首領蹲在行李邊,神色不動。

  他解開行李上的裹布,其中一件是半朽的木匣,再抽開木匣,木匣中是褪色的紫綾,綾子上密密麻麻盡是咒文,抽開的盒蓋背面也是墨筆書寫的北斗大咒,筆跡蕭疏跳蕩。

  他將手按在紫綾上,竟然忍不住微微一顫。

  「世事無常。」他低聲道。

  他是道士,此時脫口卻是一句釋門禪。

  「世事無常。」一眾道士一同揖手。

  首領手一抹,解去紫綾,其下一件古舊的鐵器暴露出來,似乎是一件上陣的頭盔,卻不是普通頭盔的式樣,厚重森嚴,帶著鋒銳的鐵刺,隱隱約約的陰刻了雙獅與樹木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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