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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開封謝家的公子繼承諾大家業,卻不喜歡見人,江湖上總會有好事之徒懷疑那謝公子是女子假扮的。這種事情固然不多,也未必就很稀罕,謝小姐怕是沒有機會聽到,自以為別人都被蒙在鼓裡吧?

  最可笑的,魏枯雪呵呵笑道,你從一進這裡,眼睛就避開我這個徒弟,只是偶爾看我,分明是大家閨秀看見少年男子時候回避的神情。若想扮作男裝,光是裝扮精心是不行的,還得有市井之徒的臉皮,這個謝小姐恐怕沒有領會吧?

  唉,魏枯雪長歎一聲,這一場鬥智到此為止可好?你的設計固然被我們看破了,我們也在這裡等足了四個時辰,兩下抵過。至於剛才摸了你手的是我這個徒弟,冤有頭債有主,謝小姐要算帳儘管找他去,與我作師傅的無關,可不要城門失火,秧及池魚。

  說罷,魏枯雪不顧身邊弟子銳利的眼睛死死盯在自己臉上,一仰脖子把殘茶喝盡了。然後放下茶盞微笑著看那個少年不顧一切的沖出門外去。

  師傅,何苦害我?看著魏枯雪無動於衷的樣子,葉羽最後只得收回了目光。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魏枯雪忽然從葉羽腰間拔出龍淵劍。他歪靠在椅子上,輕輕的彈著劍,懶懶的唱著歌,眯起眼睛看窗外的一縷斜陽,唇邊的笑意若有若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懷纏繞在歌聲裡,徘徊在流光中。

  葉羽靜靜的看著他,直到歌聲落下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到了掌燈的時分,魏枯雪又在椅子上打盹了。葉羽走到窗邊,用力推開窗戶,放入了一片夜色。他回頭看著椅子上的師傅,忽然有些感歎。堪稱天下劍術第一人的魏枯雪,身上卻並不總是天下第一的傲氣和豪情。自己小的時候,魏枯雪是什麼樣子的呢?葉羽想不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的魏枯雪又經過怎樣的風雨。魏枯雪那雙變幻莫測的眼睛,時而鋒利,時而柔和,時而清澈,時而朦朧,葉羽也只能從那裡面隱約看見師傅一生的變幻。

  縱然武功天下第一,到頭來卻還是有這般那般的不如意。莫非師傅也曾有失落的事情?莫非他為之遺憾的事情縱然通天的武功也挽回不了?

  世間可有無憂的人?輕聲問著自己,葉羽一下子出神了。

  世間可有無憂的人?葉公子這一聲長歎感人至深,幾可以和屈夫子的《天問》相比,道出了盤古開拓天地以來我輩俗人的無奈啊!雖然說得冠冕堂皇,可是從語氣裡分明可以聽出那人的嘲笑和不屑。

  葉羽臉上猛的發燙,似乎有些紅了,所幸入夜時分,想來對方也看不清楚。

  可來者卻並不甘休,提著一隻燈籠一直湊到葉羽臉上去,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出現在他面前,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讓我看看葉公子是不是滿面悲容,也好一同悲傷。令師說我不敢看公子的臉,公子現在看看我,就知道我到底是敢看不敢看了。謝童清秀的臉蛋不施脂粉,漆黑的長髮卻已經拿一段金色的輕紗挽起作女兒妝了,一身月白的裙子外面也罩著金色的輕紗,正擺出一付捉弄的神情靠在窗戶邊的牆上。

  謝小姐怎麼又回來了?葉羽嘴裡說著,已經調整真氣,硬是把臉上的血色壓下。

  臉紅都壓得下,昆侖派當真好內功!謝童鼻子裡哼著,已經打開門進來了。她非但人長得極美,而且身材修長曼妙,衣飾華麗雅致,走路的步伐更見輕盈,本來應該是絕代佳人的風範。可是偏偏臉上不服氣的神情讓她看起來有點象個孩子,正沒好氣的看著葉羽。

  賢師徒是我謝童的貴客,我怎麼敢輕慢呢?要是師傅他老人家知道了,我恐怕少不了一頓責備,所以趕早來給二位賠禮,說我小女子心眼,沒有大家氣概,再特意訂了酒菜,希望兩位吃得滿意,才好不怪罪小女子的淺薄。謝童一面側身行禮,一面喋喋不休。葉羽暗想自己沒有想錯,這小姐的伶牙利嘴遠非丫鬟所能相比。

  難怪蘇老道讓你來招待我們,我門下要有這樣伶俐的寶貝,我也成天拿著四處顯擺。魏枯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

  不敢,葉公子劍驚終南,才配作劍仙魏先生的高足呢。我們這樣的小聰明,小伶俐,能夠略盡心意已經是福份了。謝童說完,對著門外招手,遠處一隊僕人急忙跑來,排起二十餘人的長隊,把各色酒菜擺上桌面。不過一轉眼的功夫,一桌錦繡宴席已經擺開,四周也是紅燭高燒一片通明,謝童走到下手陪客的作為旁道:請。

  縱然劍仙,也有被酒菜堵嘴的時候,魏枯雪大笑,也不推辭,入了首席,葉羽也攬衣坐下。

  先敬三鐘,聊表歉意吧?謝童斟上烈酒,一一飲盡,將杯底亮給魏枯雪二人看。她現在作女兒裝束,舉止之中反而更見英姿。

  希望接下來不要是再敬三鐘以賀相逢。魏枯雪說著,三杯已經下肚。而葉羽三杯入口,簡直和喝水一樣淡然。

  你只有喝酒最象我昆侖山的弟子,如果你出劍有你喝酒一半的風采,我這個師傅也就沒用了。魏枯雪稱讚自己的徒弟道。

  師傅你如果天生不會說話,武功至少比現在高出一倍。葉羽靜靜的回應師傅。

  可惜,當飲一鐘。魏枯雪笑,又是一杯下肚。

  夜色漸深,酒意漸濃,謝童也不象起初那樣賭氣。她頗有主人風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余,斟酒盛湯的手段極其麻利,而葉羽已經足足和她喝了兩斤烈酒。他不動聲色的杯到酒盡,謝童的臉卻燒得通紅,到後來,她目瞪口呆的看著葉羽的沉靜,滿臉都是無可奈何。

  謝小姐,我知道你記恨我這個徒弟摸了你的手,不過你要是想灌得他出醜,還是等來生罷。魏枯雪苦笑著自斟自飲。

  謝童歎口氣,搖搖晃晃著起身道:在下已經飲過了量,賢師徒先在這裡歇息,明天我帶賢師徒遊覽開封可好。

  不好!魏枯雪忽然接口道,他抬起頭來看謝童,一雙醉眼竟然是閃亮的。

  不好?

  我不知道掌教真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半個月前我和他相談於終南山的時候,他話裡隱約有未盡之意。今天謝小姐身為終南門下,應該知道我們師徒為什麼而來,可是一桌美酒,只談風土,不見真章,魏某可是有一點失望啊!魏枯雪淡淡的說道。

  好!魏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謝童想了想,嫣然一笑,一時間似乎醉意盡去。她接著道:師尊並非有意隱瞞什麼,只是我們重陽宮為了光明皇帝的劫難,十五年前就開始著手準備,以防萬一。其中的艱辛我不說魏先生也明白。現在光明皇帝或許就要再現,而魏先生隱居昆侖山多年,卻忽然帶劍直上終南。除了江湖傳聞,師尊對魏先生一無所知,有所猶豫也是難免的。

  難道我們會是明尊教的探子麼?葉羽冷笑著挑挑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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