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雲夢城之謎 | 上頁 下頁
三九


  辜月明踏著林間小徑,深入林內。這是片覆蓋逾裡的斑竹林,他敢肯定最近有人清理林道,石徑不見雜草,兩旁的斑竹亦經人修剪,否則早被橫生的枝葉封路。

  拐了一個彎後,一座造形高古樸拙神祠似的建築物坐落小路盡處,以方石迭築而成,牆身雖大致完好,卻是斑駁不平,有嚴重風化剝落的情況,似在訴說其悠久漫長的歲月。入口的門扇已不復存在,只餘門洞,上有一橫石匾,字形殘不可辨。祠頂更是破爛不堪,被伸下來的斑竹覆蓋,仿如一個綠色的羅傘。祠前左右各有三頭石獸,但因年月久遠,變成六堆形狀嵯峨的石團,不過辜月明仍可想像神祠建成時宏偉壯觀的氣派。

  此祠大有可能有上千年的歷史,難道是與顓城同一時間建造。旋又暗罵自己,他根本不相信有這麼一座找不到的古城,為何卻偏要當古城真的存在。

  辜月明環目四顧,暗忖如果這是個陷阱,自己已是陷身絕地,只要敵人封鎖入口,他是無處可逃。他的靈鼻已嗅到昨夜追蹤的神秘人若有似無的淡淡氣味,對方正立于神祠向門的另一邊,等待著他。

  辜月明感覺不到絲毫殺氣,卻更不明白對方從澤地誘他一路追來的原因。

  辜月明朝神祠走去,當踏足門洞的一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破風聲起,一枝長棍似的東西照胸戳至,迅如閃電,力道十足,且剛好是他前腳尚未觸地的一刻。換了是另一個人,肯定被逼出門洞外。

  辜月明身經百戰,甚麼風浪沒有見過,早在入祠前,已想到對方諸般手段,例如遠距發射弩箭火器暗器,或在門內上方撒下羅網,又或地上設有陷阱,只沒想過對方竟會以長達二丈的東西遠距施攻。此于對方來說,有利有弊,如讓自己欺近,對方必死無疑,不過須待擋過對方的第一波攻勢後。

  他正被夾于厚達半尺的門洞內,既來不及拔劍,更沒法往左右閃移,于戰略上完全處於下風,由此亦可知對手的高明,但仍難不倒他。

  辜月明一聲冷笑,左右開弓、掌化成刀,展開一套精巧細膩的功夫、狠劈在對方攻來的武器上,且暗含震勁,硬把對方的武器劈得失去準頭,沒法傷他分毫,守得門洞穩如銅牆鐵壁,寸步不讓。

  這時他已弄清楚對方用的是一支長達二丈半的斑竹竿,該是就地取材,而對方能把竹竿硬中帶軟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確實大不簡單。他戰意劇盛,大感刺激過癮。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似乎只有值此生死相搏的時刻,他才可感受到存在的意義,殺人或被殺,沒有其他事可以代替。而更令他難解的,是每次殺人後,他會感到無比的失落,這是他的秘密,沒有人曉得冷漠無情的懸賞獵手,有如斯脆弱的一面。

  一時間掌劈斑竹的聲音連串爆響,密集如燒鞭炮,響徹竹林古祠幽靜的空間。

  斑竹竿倏地後撤,以辜月明戰鬥經驗的豐富,一時間仍弄不清楚對方的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只懷疑是誘敵之計。

  「啪!」

  斑竹竿掉在地上,那人雙手張開,表示停戰。

  此時辜月明已習慣祠內的光線,定神看去不由心神一震,想不到偷襲他的是這麼一個人,同時明白過來,為何他的氣味與常人有別,皆因對方是個吃齋茹素的和尚。

  此僧身形頎高,貌相清秀古奇,一身素白僧衣,雙目閃爍奇光,神色靜若止水,無驚無喜,如非硬捱了他十多擊,單看表情,真不敢相信他會大動干戈。

  白衣僧分開的雙手合攏起來,低宣佛號,平靜的道:「果然是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錯愕,隱隱猜到對方是誰,但當然更是糊塗,忍不住道:「我猜到大師是薛廷蒿毫不稀奇,但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呢?那是不可能的。」

  陽光透過破屋頂竹葉的間隙斜斜灑下,把被柔風輕拂竹葉的情狀印在小上半邊的西壁上。整座祠堂三丈見方,石地打掃得乾乾淨淨,祭壇上的石像殘破不全,似是女子的形態,氣氛空靈秘異。

  薛廷蒿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垂瞼內守、法相莊嚴的高僧樣子。平和的道:「有因必有果,因從果生,冥冥中自有業力牽引。此為絕地,施主縱欲動強,不用急在一時。施主請坐。」

  辜月明雖恨不得立即將他制住,再嚴刑逼問楚盒的下落,卻被他似看透一切的神態打動,發覺很難就這麼動手。踏前一步,蹲坐下來,仍封著出口。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薛廷蒿好整以暇的悠然道:「十年了,事情總要來個了斷,貧僧引施主到這裡來,正是要把十年前發生的事交代個清楚明白。」

  辜月明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雖隱隱猜到十年前在雲夢澤內發生的事並非如鳳公公敘述的版本般,但想不通處更多,忍不住問道:「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

  明知對方是薛廷蒿,但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這個俗家姓名怎麼都沒法叫出口。

  薛廷蒿抬頭往他瞧來,從容道:「施主今天坐在這裡、起因於我故意暴露行藏,令鳳公公派季聶提南來,當季聶提傾盡人力物力,仍然沒法逮捕貧僧,鳳公公在沒有選擇下,只有出動他手上的頭號獵手,為他找尋獵物,此中的因果關係,施主明白了嗎?」

  辜月明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又大惑難解,訝道:「我出道之時,大師早已銷聲匿跡,唯恐被人發現行蹤,怎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薛廷蒿淡淡道:「佛門耳目遍天下,貧僧不但知道有施主這個人,且清楚施主為人行事的作風,最重要的是施主乃有緣人。」

  辜月明皺眉道:「我是一心來追捕大師,與緣分有何關係可言?」

  薛廷蒿道:「施主不奇怪在這處處皆是奇禽異獸的地方,卻不見獵人的蹤影嗎?施主能抵達此祠,已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搖頭道:「我不明白。」

  薛廷蒿道:「雲夢澤是我所到過最奇異的地方,野狼成群結隊的出沒,最強悍的獵犬進入這地域後會變得慌張失措,戰馬跳蹄驚嘶,令遠近獵人視此為有厲鬼作祟的凶地。愈接近古城,那主宰雲夢澤的靈力愈趨龐大,非人力所能抗拒。施主能無驚無險橫過雲夢澤,抵達此位於澤緣的湘妃祠,肯定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失聲道:「古城真的存在?」

  ***

  岳陽城。午時。

  丘九師和阮修真在昨天的平臺雅座坐下,應付了聞報趕來招呼他們的酒樓老闆後,阮修真俯視繁華的大街,笑道:「希望今天沒有事情發生,你不用再跳下去。」

  丘九師搖頭苦笑,道:「我現在終明白為何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句話,真希望昨天沒有發生任何事。」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訝道:「你在想甚麼?」

  阮修真露出思考的神情,道:「以常理推算,換了你或我是五遁盜,在我們現身於此後,好該知難而退,除非他真的懂得遁術,否則怎敢仍在打玉劍的主意。」

  丘九師不解道:「聽你這麼說,你是肯定五遁盜正在城內,但有甚麼憑據呢?」

  阮修真輕描淡寫的道:「完全沒有根據,只是一種揣測。從五遁盜的行徑,可知他是個離奇的人,只看他拿最後一兩銀到賭館放手一搏,便知他異于常人。憑他的身手,要去偷五百兩銀該是舉手之勞,但他偏偏舍易取難,還不顧暴露身份。這種人一旦定下目標,是絕不會放棄的。」

  丘九師點頭道:「有點道理。」

  此時菜肴流水般上桌,待夥計離開後,阮修真隨口問道:「你想去見百純嗎?」

  丘九師欣然道:「美人與江山,看來後者在我心目中重要得多。哈!今天淡多了,但昨天真不易捱,最怕的是你說的神靈根本是不希望我去見她。」

  話猶未已,一輛馬車駛至斑竹樓正門處,兩人認得那禦者,更認出那馬車,一時你看我,我看你,均有萬般不由人的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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