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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十章 冥冥之中

  在夕陽的照射下,辜月明與愛馬並立在小崗之上,孤人單騎,唯有夕照把他們拉長投往地上的影子作伴,格外有荒蒼落寞的感覺。

  西南方山峰連綿數十裡,中間穿繞著一條蜿蜒而去的江流,在豔麗的餘暉裡如詩如畫,如煙如夢。山巒秀麗,江水澄碧,山映水中,水增山色,五彩繽紛,風光旖旎,美不勝收,令人彷佛置身仙凡交境的邊界。

  湘水。

  唉!湘水。

  那女郎確有很大機會是到雲夢澤去。辜月明從心底湧起對命運的寒意。渡口的邂逅,百里的追蹤,冥冥中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和她扯到一塊兒去。在半個時辰前,他在一道溪流的岸邊追丟了她,她或許已發現自己的影跡,遂涉水而行,掩去蹄痕。他倒希望追失她,從此永不相見,而不希望被命運將他們纏縛在一起。時間會沖淡一切,到某一天,她會成為他生命中一個模糊的記憶。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的是那深刻的感覺。他感到她是往雲夢澤去,更與楚盒有關。

  辜月明再歎一口氣,伸手輕撫愛騎灰箭,觸手處恰是載著七返劍和鳳公公手諭的長革囊。心中一動,他解開革囊,伸手入內,先取出內藏手諭的竹簡,又塞回去,再抽出來時,手上握著被鳳公公形容為能除妖降魔的神劍七返,拿到眼前一看,登時心中疑惑。

  尺半長的無鞘短劍,劍首呈圓盤形,劍莖呈圓柱形,劍格呈凹形,刃身前部向側收束弧曲,線條流暢優美,劍質銅中含鐵,卻只有少許的銅綠斑鏽,顯然不是一般銅劍,仍予人極之堅硬鋒利的感覺。

  辜月明看得大惑難解,這分明是一把春秋戰國時期鑄造的劍,造形高古,與現今的劍不論劍質形制,都有很大的分別,為何鳳公公硬指此劍名為七返。

  所謂「七返九還」,是道門中人修練的名詞,而道門在春秋戰國時期尚未出現,鳳公公為何要在劍的名字來歷上撒謊,難道鳳公公竟不曉得自己是用劍的大行家嗎?對歷代名劍,他有淵博深入的知識。

  辜月明拿劍隨手揮劈幾下。灰箭似有感應,回頭看來,低聲嘶鳴。

  辜月明忽然渾身一震,停了下來,異樣的感覺襲遍全身。

  這是怎麼一回事?揮動它竟有像使用佩劍白露雨的感覺,是那麼熟悉,那麼自然,一點沒有試劍的新鮮感。他似可預知如何發揮此劍在不同的情況下的威力,完全掌握到古劍的特性。那種感覺相當震撼,他的手和古劍連接起來,融成一體,無分彼此。

  辜月明細審古劍,熟悉的感覺更強烈了。

  發呆了一會後,辜月明終把古劍收回革囊裡去,心中竟然生出捨不得的古怪滋味。

  他真的不明白。

  最近發生的所有事,均令他有糊裡糊塗的情況,就像那個俏女郎,又或這把劍。

  辜月明走下山崗,灰箭跟在他後方十步許處,朝山崗下的疏林區走去。

  穿過疏林區,可抵湘水東岸,沿此走上兩個時辰,再折往東,便是雲夢澤所在,那會是個怎樣奇異的地方呢?

  ***

  烏子虛在飯館獨據一桌,叫了壺女兒紅,又點了個洞庭名菜燒黃鱔,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閑,自得其樂之感。

  直到此時他才閑下來。收拾攤檔後,他找到最被冷落的廟宇,以半兩銀換取棲身之所,然後踏遍整個岳陽城,大概地掌握了這個充滿江南水鄉特色的城邑的環境。這是他一貫的習慣,也是他成功的一個因素。

  他對飲食落在旁人眼中可說是頗為講究,事實上卻非如此,因他沒有偏食的陋習,幾乎任何可入口的東西都感美味,所以貴價名菜,平民化和地道的食物,他都甘之如飴。他自認是個古怪的人,當進行盜寶行動,他會化身不同行業的人,且自然而然全心投入這個身份中,過他們的生活,想他們所想的事,連因那種行業而來的習性也完全接收,就像變作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命,令本是單一的生命豐富起來,多采多姿,充滿新鮮感。有時他會懷疑自己是擁有多重性格的人。

  而他最愛當的角色,就是一擲千金的豪客,當他看到姐兒們拿到他的重手打賞眼睛放亮的一刻,那曼妙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他並不計較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愛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墮落感覺,醉生夢死,暫時把一切忘掉。事後他會覺得無聊,只想趕快離開臥在身旁的陌生女人。不多久後,他會繼續去尋找另一個女人,以填補心中的不滿足和空虛。

  他自認是個膽小的人,矛盾的是他熱愛冒險的生涯,那種可在任何一刻被人逮著的刺激。可是當他「變成」五遁盜,偷進有護院和惡犬把守的富家去盜寶,惶恐會離他而去,冷靜行事,思慮周詳,事後回想都覺得那不像平時的他,活像是另一個人。

  終有一天自己會失手被擒的想法,更令他有「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自我開解,如何放肆仍不會感到不安。

  如能折下百純這朵鮮花,醒來時自己會不會破天荒第一次不想離開?

  烏子虛心中警告自己,在成功賣出夜明珠前,這是個等同向官府自首愚不可及的行為。依他為自己定下的嚴律,在寶物偷到手前絕不可放縱自己,事後且要遠離盜寶之地,永不回頭,所以與百純只可以是一面之緣,生命中一個小遇合,再沒有其他。

  丘九師和阮修真現身岳陽,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想,敵人在猜測他要下手盜取錢世臣的玉劍,布下天羅地網等他投進去。幸好他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並不是要入布政使司府偷東西,而是找尋一個單獨見錢世臣的機會,那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而他坐在這裡,正是要掌握這麼一個機會。否則他早落荒逃去。

  丘九師尚未出動他威震天下的封神棍,表現出來的身手已教他瞠目結舌,他斷定在公平的情況下,與丘九師動手是自尋死路。此人確實名不虛傳。

  他所在的酒館,離位於城中布政使司府有數千步遠,並不能直接監視使司府正門車馬出入的情況,卻是通往城北風月區的必經之路,丘九師等人如派人監視在使司府徘徊的人,將會一無所得。任阮修真如何智謀通天,也會估計錯誤,想不到自己根本不用摸清楚使司府的情況。

  百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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