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七四


  高彥推門而入,卓狂生正對著桌子發呆。

  卓狂生道:「我們的大俠走了嗎?」

  高彥於他桌旁的椅子頹然坐下,捧頭道:「他走路不穩,可以到什麼地方去?吵了我近一個時辰後,就那麼伏桌睡個不省人事。我著人把他抬進房內去了,又要派人到客棧把他的行李搬來,如每個客人都要這麼伺候,真要把人煩死。」

  卓狂生道:「他該不是刺客,否則,這麼好的機會,怎會不向你這小子出手?」

  高彥抹了一把冷汗駭然道:「我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你們算什麼兄弟,竟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危險?」

  卓狂生哂道:「你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嗎?要不要我們像奶娘般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你這個初生嬰兒。唉!告訴你吧!我一直在旁聽著你們說話,陪你受苦。如果我說書館的說書先生是像他般的角色,肯定關門大吉,哈!」

  高彥道:「差點給他把鳥兒悶出來。告訴我,為何每個人總認為只有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不是東西。」

  卓狂生道:「這只是個別的情況吧!有胸襟的人自可以包容有別於自己的其他人,看到別人的優點,也因而看到自己的缺點,這才可以進步。像老子我便很欣賞你,包括你的缺點。」

  高彥冷哼道:「我有什麼缺點?」

  卓狂生笑道:「你這種不肯認錯的態度便正是一種缺點。沒有人是完美的,集缺點優點於一身,你要雞蛋裡挑骨頭吹毛求疵地去批評,只挑缺點來說,當然可以把對方批評得一文不值,體無全膚。但這卻完全無助於真相。人是很複雜的,評量一個人,便像看一幅畫,近觀遠望各有不同,若只湊近至寸許的距離去挑破綻,怎知道畫的是什麼,明白嗎?」

  高彥道:「不論什麼東西,由你說出來總似有點歪理。」

  卓狂生氣道:「歪理?我去你的娘。」

  旋又笑道:「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

  高彥問道:「你不繼續寫東西嗎?」

  卓狂生道:「小子想幹什麼?」

  高彥道:「你憑淝水之戰的說書賺了大錢,既到此地,豈能不到淝水旁聽書喝酒,遊覽這會名傳後世的著名戰場。」

  卓狂生笑道:「小子氣悶了。」

  高彥陪笑道:「橫豎離鳳老大擺宴為我們洗塵尚有兩個時辰,不四處逛逛,如何過日子?」

  卓狂生起立道:「這是個好提議,去吧!」

  ***

  萌恩躲在岸旁的密林裡,看著一隊追兵賓士而過,心中難過,不過,他已哭盡了淚水。出城後,他的熱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邊馳行邊哭,肝腸寸斷。

  侯亮生不但是他的大恩人,還是他最尊敬的師傅。沒有他,萌恩便沒有今天。

  在侯亮生循循善誘、苦心開導下,他從一個未開竅的鄉下小子,成為一個博涉歷代興衰、通曉兵法的人,這種大恩大德,是他永遠感激的。

  過去的兩年,沒有一天是虛度浪費的,他的武功劍法更是突飛猛進,一切全拜侯亮生所賜。所以對眼前的突變,他分外接受不了。

  他知道侯亮生完了,且不敢去想他的下場。現在他心中只餘一件事,就是完成侯亮生所托,為他到邊荒傳話。他不曉得任妖女指的是何人,但他會弄清楚,侯亮生的血仇,已融入他的血液裡,成為他生命的一部份。

  萌恩掉轉馬頭,馳進密林深處。

  ***

  卓狂生和高彥沿著淝水,遙觀對岸的八公山,清風徐徐吹來,令人精神氣爽。

  淝水兩岸,遊人此來彼往,非常熱鬧。果如鳳翔說的,在淝水旁搭建的茶寮酒舍擠滿了人,簡直插針不下,兩人只好逛逛算了。

  卓狂生忽然止步,指著對岸道:「謝玄該是從這裡領軍殺過來,想想當時他是多麼威風。」

  高彥點頭道:「面對百萬大軍,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呢?」

  卓狂生道:「這才是真正的俠客,為了南方萬民的福祉,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顧。這更是經過精密的計算,運用高明的戰略手段,並不是盲目的去做大俠。行俠仗義並不易為,首先是懂分辨善惡,擇善固執,其次是有能力去伸張正義。而說底,往往是一個立場的問題。」

  高彥笑道:「你也被辛大俠影響了。」

  卓狂生捋須笑道:「不是受影響,而是被觸發,這是不同的。」

  高彥道:「在我們辛大俠眼中,真正的俠客必須是窮光蛋,開口閉口都是仁義道德,見了美女不能心動,銀兩近在眼前也要視若無睹,不可有權更不可有勢。這樣的俠客,恕老子敬謝不敏,否則,做人還有啥樂趣?根本不算個有血有肉的人。」

  卓狂生道:「酒醉後說的話怎當得真?他只是發酒瘋吧!坐車搭船不用錢嗎?不正正當當的去賺錢,難道靠偷靠搶,沒有付團費他怎能在超豪華的樓船上作好夢。」

  高彥道:「坦白說!我真的很同情他,因為他很不快樂。一個人如果深信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是東西,肯定非常痛苦。」

  卓狂生道:「對人痛毀極詆,或許是另一種快感。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只有踩低別人,方可抬高自己;攻擊的物件名氣愈盛、聲譽愈高,愈能把自己抬得更高。對自己有信心的人,方能容物,有容始大。只有無能之輩,或別有用心者……囉,看!」

  高彥循他目光瞧去,一群人正從上游走過來,領頭者是個樣貌衣著均俗不可耐,渾身銅臭味的矮胖子,正口沫橫飛的說著淝水之戰,仿如他比謝玄更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高彥正心忖「有什麼好看的」,驀然眼前一亮,心神全被悄悄跟在最後方、耀人眼目的姑娘吸引。

  此女穿寬袖連衣裙,外套對襟背心,頭戴四角小花帽,以金銀線繡制,綴以各色小珠,色彩斑斕,絢麗奪目。身上更穿戴各種裝飾物,耳環、手鐲、項鍊,式式俱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加上她身段勻稱、體態婀娜,只要是男人,都看得砰然心動,只可惜她臉罩重紗,令人沒法窺見廬山真面。

  當她挾著香風經過兩人身旁,紗內的眼睛似乎有意無意的看了兩人一眼,旋又似感懷身世,赧然垂下螓首,雖看不見她紗內的表情,卻是令人感到震撼。

  美女隨那群商賈打扮的人去後,好一會兩人才回過神來。

  卓狂生噓一口氣道:「我現在和鳳老大深有同感。」

  高彥茫然道:「她看了我一眼。」

  卓狂生一肘撞在他肩頭,喝道:「醒來吧!或許她長得很醜呢?」

  高彥斷然搖頭道:「以我的觀女之術,這位小姑娘的長相,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卓狂生皺眉道:「你忘了你的小白雁嗎?」

  高彥老臉一紅,惱羞成怒的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這麼被逼跟著個奸商,楚楚可憐的姑娘,我這俠客可以不起同情之心嗎?她等若快要掉進井裡去的孺子,有惻隱之心的人都該拯救她。」

  卓狂生苦笑道:「你這臨時急就章的俠士,勿要胡作妄為,尚未弄清楚情況便要妄下斷語,你怎知她和顧胖子是什麼關係?或許一個是老爹,一個是親女呢?」

  高彥道:「鳳老大不是說過,有人曾聽過她在房裡偷偷飲泣嗎?」

  卓狂生差點語塞,警告道:「對著老爹便不可以哭嗎?他奶奶的,今次我們是要振興邊荒集的經濟,而不是去管人家的私事。只要人家依足我們的規矩,我們便不可干涉客人的事。」

  高彥怒道:「見到不平的事,怎可以坐視不理?」

  卓狂生勸道:「看清楚情況再看怎麼辦好嗎?算我怕了你。」

  又道:「坦白告訴我,如果她不是長得這般標緻,只像那柳如絲,你會這麼熱心去發掘真相、熱心幫忙嗎?如果你是真俠士,不如掏出全副家當,去為柳如絲贖身算了。」

  高彥登時語塞。

  卓狂生笑道:「所以,大俠是不易做的,真正的大俠,是可為天下謀幸福,改變社會一切不公平的情況。時候差不多了,要去赴鳳老大請的洗塵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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