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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於盡(1)


  引子

  離開了警署,一路上交通暢通無阻,才十五分鐘,我的車子來到若雅寓所大廈的門前。

  若雅一身素白,靜靜地待在那裡,臉色蒼白,兩眼的紅腫還未消去,使我心痛,她姐夫何重誠的死亡,對她造成嚴重的打擊。

  我暗忖假設我死了,她會有同等程度的悲傷?

  一向以來,若雅和她姐夫的感情非常好,我曾調笑說她姐夫愛的人並不是她姐姐若瑩,而是她這美麗的小姨,為此她生了我半天氣,儘管身為我女朋友,也不可拿她最敬重的姐夫來開玩笑。

  何重誠的確是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名字,不但是本地數一數二的成功企業家,擁有無數的資產家財,還是首屈一指的大慈善家,本身的德行持守,毫無瑕疵,幾乎從未聽過有人說他的壞話,他的意外死亡,是社會的大損失。

  驚人遺囑

  若雅坐在我身邊,垂著頭。臉上不能磨滅的憂傷,令我知道這不是說話的時刻。踏油門,汽車開出。

  車子來到一盞紅燈前停下,若雅輕幽地道:「姊夫真的死了嗎?」

  我深歎了一口氣,柔聲道:「你姊夫那架練習機墮海後,立即報警後我們又曾展開大規模的搜查,到今天已十八天了,你姐夫一點蹤影也沒有,生存的機會可說是零。」

  若雅哽咽著道:「但總是還未找到屍骸呀!真想不到這樣的好人,也要遭到這種收場,姊夫……他比姊姊更關心我,沒有人對我更好的了……」

  我伸手過去,緊握著她顫抖的纖手,心中升起無盡的憐惜,另一方面也有些不忿,我對她難道不好嗎?

  十二分鐘後,我們步進鐘氏律師行鐘律師的辦公室內,若雅的姊姊若瑩已早到一步。

  我們三人坐在辦公室內寬大的沙發上,若瑩向鐘律師道:「人到齊了,可以宣讀遺囑了嗎?」

  辦公桌後的鐘律師不安地碰了碰架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低頭看了看桌上的文件,道:「何太,對不起!還要等一個人。」

  若瑩精明銳利的眼睛閃過警沉的神色,愕然道:「我和若雅都來了,還要等誰?」

  若瑩和若雅雖然是兩姊妹,性情卻是截然相反。

  若瑩精明厲害,擅於交際,個性堅強,是活躍的社交名人,身兼數個慈善社團的主席職位;而她妹妹卻是善感多愁,性格內向。她們兩人的分異,就像各自在不同星球上長大的生物。

  鐘律師臉上閃過不安的神色,看看手錶道:「他答應會準時出席,何先生的遺囑指定要他在場才能宣讀……」

  我心中大感驚愕,何重誠出身世家,受過良好的教育,一生規行矩步,難道在這一刻弄了個情婦出來,那真是任何認識他的人也不會相信的事。

  若瑩臉色非常難看。自結婚以來,何重誠對她既敬且畏,是個一百分的好丈夫,難道他一直有事在瞞著她?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辦公室的門打開。

  鐘律師站了起來,道:「曹先生!請坐。」

  我們同時扭身轉頭,目瞪口呆。

  進來的中年男子一身雪白禮服,絲質黑色的恤衫領翻了出來,鼻樑上架著深黑的太陽鏡,唇上頷下蓄著濃黑的鬍子,神態輕佻,花花公子的模樣裡,另帶著一股骨子裡透出來的邪惡。他是城內近數年來最著名的社交人物,出名的原因卻並非什麼好事,而是因為幾件醜聞和罪案。

  我霍地站了起來,失聲道:「曹雲開!你來幹什麼?」

  曹雲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陰惻惻地道:「李警司,今次恐怕令你有點失望了,沒有人伏屍街頭,也沒有人為我自殺,是鐘大律師邀請我來聽他宣讀一份遺囑……」

  我曾因為幾宗傷人和謀殺案、以及一位著名女星為他自殺的醜聞而和他數次交手,可惜都因證據不足給他逍遙法外,這樣惡名昭著的敗類,為何會和德高望重的大善長和社會上中流砥柱的何重誠拉上關係。

  若瑩尖叫道:「滾出去,重誠不認識你。」事情太突然如其來,令一向精明的她不知所措。

  若雅悄悄地望了她一眼,眼光轉到神情驚異的曹雲開臉上,神情忽地微妙起來,我很難說得上那是何種神態,但肯定不是向著我或若瑩時那種敵意和邪惡性,而是近乎關懷和溫柔。我心中一陣不安。

  鐘律師皺眉道:「好了!人到齊了,請坐下吧。」

  若瑩臉色煞白,抗議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先夫和他一點瓜葛也沒有,他沒有權在這裡。」

  鐘律師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道:「何太!我只是照何先生指示而行,請坐下吧。」他假若有選擇,也會將這花花公子兼惡棍攆出門外。

  曹雲開得意地坐在一角,眼光卻不時在若雅身上來回掃射。我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伸手過去緊握著若雅的玉手,曹雲開的反應非常奇怪,他看到我倆緊握的手,先是全身一震,接著別過臉去,像是不能忍受這景象。

  鐘律師清了清喉嚨,宣讀道:「本人何重誠,謹將名下所有資產分作三份,一份予髮妻梁若瑩女士,一份予梁若雅小姐,一份予曹雲開先生……」

  我茫然望向若瑩,只見她臉上血色全無,失神喃喃地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若雅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曹雲開眼光凝注在若瑩身上,墨鏡後的眼睛閃動著邪惡的光芒,唇邊掛著冷冷的殘酷笑意,享受著這未亡人的痛苦和失望。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沒有人預估到遺囑會是這樣寫的,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重誠和曹雲開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人,我一定要把事情探個水落石出。

  犯罪的樂趣

  當天下午,我回到重案組的辦公室,把最得力的手下馬其堅喚了進來,道:「阿堅,你是處理曹雲開幾宗案件的負責人,有沒有什麼新的進展?」

  馬其堅搖頭苦笑,坐了下來,道:「我在重案組這麼多年,從沒有見過曹雲開這類人。絕大部分人犯罪的原因,一是為勢所迫,一是追求物欲權力,他卻似乎只是為了犯罪本身的樂趣。說他神經不正常,偏偏他又狡猾如狐狸,令人抓不著任何把柄。」

  我很能體會其堅話中的含意。以他的財力,隨便可以請來十個八個殺手,為他執行任務,但我們卻有很可靠的消息,曹雲開每次都是親自出手,以最兇殘的手法,把對方殺害,而這些被殺害的物件,可能只是在言語上得罪了他,例如最近一名娛樂記者,在報上寫了一篇有關他玩弄女性的文章,翌日便發覺身首異處,伏屍在寓所大廈的後梯,身上最少有四十多處刀傷。

  馬其堅道:「老總,有什麼事?」

  我沉吟了一會,把何重誠遺囑的事簡單向他說了一次,聽得其堅驚訝得口也不能合攏起來。

  我道:「現在我要請你幫忙,弄清楚何重誠和曹雲開的關係,我看其中一定有犯罪的行為。」

  馬其堅肯定地道:「這件事我會全力去做,假設可以的話,我會一槍把這凶徒轟掉。」

  我歎了一口氣,這又何嘗不是我的願望。看了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到若雅家接她往吃晚膳,想起伊人,心中升起幸福滿足的感覺,連靈魂也充實起來,忽然間,又想起曹雲開凝視若雅的神情。

  我來到若雅的居所,老傭人娟姐開門給我,詫異地道:「李先生,小姐不是去見你嗎?」我一頭霧水地道:「小姐不在嗎?」

  娟姐答道:「我知小姐約了你吃晚飯,但剛才她接到一個電話,忽忽趕了出去,我還以為電話是你打來的。」

  我心中很不舒服。若雅一向守約,而且即管她臨時有急事,也該留下只言片字。我向娟姐道:「或者她很快會趕回來,我在客廳等她吧!」

  若雅回來時,是當晚的十一時半,傭人娟姐早去了睡覺,我等了她足有五個小時。

  她開門的動作很緩慢,垂著頭,滿懷心事的樣子,當看到站在廳中的我時,「噢」地叫了出來,撫著心房道:「嚇死我了!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愕然冷笑道:「為什麼我不應該在這裡,我還未吃晚飯呢?」怒火在我心中「蓬」一聲燃點起來。

  我迫近她身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儘量柔和地道:「雅!發生了什麼事?」

  若雅把下巴移離我的手,往睡房的方向走去,頭也不回地道:「我很累,要洗個澡。」

  到了房門前,才轉過身來道:「有事明天再說吧!」

  她是在下逐客令,我感到若雅不再是從前的若雅了,一堵無形的牆,豎立在我們的中間,把我們隔了開來。

  第二天的早上,我無精打采地在辦公室工作,第一個打給若雅的電話,娟姐說她還未起床,第二個電話她已出了門,我知道她在回避我。

  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向我們的關係非常穩定;不知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使現狀一下子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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