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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觀,已知吳凌風功夫雖屬上乘,但經驗卻甚欠缺,不由皺皺眉忖道:「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卻沒有捷兒那麼機智……」

  正沉吟間,忽見吳凌風劍光一閃,走中宮,入洪門,正面攻入赤陽道人的近側,狠狠戳出一式。

  這一招用得好妙,赤陽道長一怔,長劍勉力一圈,想要封開這一式致命的打擊。

  吳凌風突然由實而虛,赤陽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見時不我予,冷然道:「攻他下盤!」

  吳凌風一怔,隨即領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經驗,吳凌風如言一腳閃電般點出,正好踢在赤陽的劍上,寶劍應聲而飛。

  赤陽道人寶劍一失,嚇得魂飛魄散,反身退後十餘步。吳凌風仇火上升,雙目全赤,一步一步迫過去,吼道:「赤陽賊道,你一生作惡多端,今日還不納命!」

  赤陽道人已知非他敵手,但心中仍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身體驀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著厲鶚被辛捷震飛的那一柄「倚虹」神劍,吳凌風大叱一聲,閃劍便刺。

  赤陽不料吳凌風功夫如此快,來不及轉身,吳凌風的長劍已刺在身上。他臨死猶惡,狂吼一聲,倚虹神劍從脅下猛擲向吳凌風。

  吳凌風運劍如風,閃眼便在赤陽身上刺了一個透明的窟窿。

  忽覺眼前青光閃動,倚虹劍被赤陽臨死的內家真力擲出,筆直飛來,隱隱有風雷之聲。他到底經驗不足,一時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聲吼道:「用劍子啊——」

  吳凌風恍然大悟,斷魂劍也脫手而飛,但聞嗆啷一聲,雙劍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劍萬古利器,斷魂劍雖也是削鐵如泥,斷魂劍中腰而折,不過倚虹劍也被撞歪準頭,而飛向左方。

  赤陽好大力道,倚虹被斷魂劍一擋,劍勢並不衰減,有若一朵流星,飛出十餘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劍仍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卻跌下萬丈深崖,又重歸靈山絕地。

  這邊赤陽道人的一聲慘叫,驚動了那邊的兩人,辛捷朗聲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說些風涼話去氣氣厲鶚等二人,但才一開口,忽見苦庵上人原來搭在厲鶚肩上的手驀然放開。

  厲鶚忽覺後援的力道一鬆,便知要糟。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捨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請等一下!」

  左手鐵掌反手猛擊。

  苦庵上人雙手一分,硬接一式,身體卻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風縱去。

  吳凌風斷魂劍雖失,空手一縱上前,便想阻攔,驀然七妙神君大聲道:「風兒,由他去吧!」

  吳凌風一怔,苦庵已去得很遠,梅山民微嘆道:「此人平日作惡尚少,又是佛門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厲鶚、苦庵內纏,奮起神力,把厲鶚的上清氣功倒捲而回,厲鶚整個身軀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橫劍道:「姓厲的,今日之事,絕不善了——」

  厲鶚頹然不語,突然長嘆道:「罷了,罷,厲某今日認栽——」

  話聲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靈蓋上擊去,「噗」的一聲,立時血肉模糊——

  劍神厲鶚,陰鷙狠辣,橫行半生,最後卻死在自己掌下……

  山風吹來,送來陣陣松香,誰能相信,這靈秀的山上剛才還是風雲變色的激烈慘鬥?

  中州五大劍派百年來自少林寺不問世事後,執武林之牛耳,煊煊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戰,完全毀在辛捷、吳凌風的手中,所謂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世事變幻之快,令人感慨繫之。

  五華山上,寒風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著一個少年的手,幾十年來的恩恩怨怨在他腦海中一幌而過,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現在已經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麼牽掛了。

  兩個少年的武功不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簡直可稱中原百年來最傑出的人才,對七妙神君來說,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山嵐蒸起,風雲變色,梅山民縱聲高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第卅九回 誰能遣此

  一夜大雪,長安城頓成銀色世界。

  清晨,雪停了,天色漸漸開朗,西大街上趕驢車兒的老王,叱喝拖出正在發抖的驢子,套上車兒,開門出去。

  他抬頭看看雪後高朗的藍天,再瞧瞧地上盈尺的積雪,喃喃道:「昨兒夜裏這場大雪,只怕是交春來最大的一回哩!」

  一陣凜冽寒風吹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寒慄,拉起了棉大褂的領子,蓋住兩耳。

  一路上不見一個行人,老王心道:「再過一會兒,等到大家都起身出門,這樣滑的路,就是平日不僱車兒的人,也只有光顧我老王了。」

  他趕到西大街中段,只見一家大門口,正有一個小廝在掃雪,老王眼快,立刻認出是平日做散工度日的小余,便喊道:「小余,難怪一個多月不見你啦,原來你竟跑到林大爺家去了,喂!你晚上怎地也不來推牌九了?」

  那喚作小余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健壯少年,他穿的雖甚單薄破舊,但精神昂昂,不露絲毫寒意。

  小余道:「王大哥,我再不賭了,現在我可忙得很,每晚蘭姑都要教我認字讀書。」

  老王哈哈笑道:「倒瞧不出你小余,這大年紀了竟還讀書認字,難道還想中狀元不成?」

  小余正色道:「我以前也只道咱們窮人,除了靠賣勞力混飯吃,那還能幹什麼,可是自從蘭姑教我識字唸書以來,這種想法可有了改變。蘭姑說窮人也是人,為什麼別人能做的事,咱們便不能做?你別笑我年紀太大,蘭姑說宋朝有個姓蘇的大學問家,從廿幾歲,才開始讀書哩!」

  老王搖手道:「我可不與你爭辯,那蘭姑我只知道她手藝巧妙,想不到竟還是個知書識禮的女學士哩!」

  小余聽他稱讚自己心中最佩服的人,不由大喜道:「蘭姑可懂得多哩,你沒吃過她燒的菜,那可真是好吃極了。」

  老王點頭嘆道:「她和方婆婆原來就住在我家後面,她那手刺繡,我活到這麼大,也還沒有見過第二個人有這能耐,不要說她是瞎子,就是『亮子』,誰能趕得上她呢?唉!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小余,唉,你們老爺……」

  「小余!小余!」一陣清脆叫喚聲傳了出來。

  小余急放下掃帚,向老王點點頭,就奔了進去。

  屋中爐火熊熊,靠窗坐著一個清麗的姑娘。

  她開口低聲埋怨道:「這麼冷,大清早只穿兩件夾衣,著了涼怎麼辦?」

  說著,從身後拿出一件棉衣,便逼著小余穿。

  小余剛才在雪地裏都不覺冷,此時屋中生火,額角已微出汗,但聽那女子柔聲埋怨,心中感到一陣溫暖,立刻穿了上去。

  小余道:「蘭姑,老爺後天可要回來了嗎?」

  蘭姑道:「乘他還沒回來,我們待會兒到牢裏去瞧瞧方婆婆。」

  小余道:「方婆婆已經走了。」

  蘭姑大驚道:「她幾時被放走的?」

  小余道:「前幾天,我遇到獄卒老李,他告訴我的。」

  蘭姑呆了半晌,嘆氣道:「唉!她一個人年紀那麼大,能走到那去呢?是我害了她。」

  小余道:「那怎能怪你!那些捕頭兒,就只會欺侮老弱窮人,哼,真正的飛賊大盜,他們可連影兒也碰不到。」

  蘭姑急道:「小余,你以後快別再說,被老爺聽見了,可不是好玩的。」

  小余道:「哼!我可不怕,大不了被他們抓去殺頭。」

  蘭姑賭氣:「好,你不聽話,我是為你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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