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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凌風柔聲勸道:「爺爺,三十多年了有什麼事,難道你還不能忘懷嗎?」爺爺沒有回答,月光照在他臉上,凌風覺得突然之間爺爺蒼老了不少。過了一會,雲爺爺忽然激動道:「風兒,世上的痛苦原是沒法比較,沒法形容的,只有你親身體會,你親身領受,才能辨別它的苦味,風兒你懂嗎?真正的痛苦你是永遠忘不了的,你只有努力學習與它共存,風兒,風兒,你明白嗎?」

  凌風心中雖然不甚明白,但見雲爺爺滿臉期待之情,不忍拂他之意,當下點頭答道:「風兒已明白了。」

  雲爺爺感情漸漸平靜,神色悠遠慈祥。忽然轉頭道:「今天是八月初幾?」

  凌風剛才看過刻在竹桿上用以代曆的刀痕,答道:「八月十四。」

  雲爺爺道:「你來了一個月啦,我壓箱底的武功都傳給你了,你還有許多大事未辦,明天過了中秋,你出山去吧!報完父仇,你可千萬別忘記把阿蘭帶來,讓我瞧瞧她的眼睛。」

  凌風與他雖只相處一月,可是對他非常依戀,然而想到自身身上大事,硬起心腸:「爺爺,風兒一定來陪你。」

  雲爺爺道:「好啦,天色不早,你也該歇歇了。」

  凌風依言進洞,躺在用樹枝竹葉鋪起的床上,心中思潮翻覆,爺爺的話似乎又飄到耳邊:「真正的痛苦,你是永遠不能忘懷,你只有學習與它同在,與它共存。」「假如有一天……有一天那阿蘭與我永別,我……我可有勇氣活下去嗎?我可有勇氣與這無窮盡的痛苦共存在這世上嗎?……不,決不會的,老天爺,老天爺,我知你不會對我這麼殘酷的。」

  他雖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三天早上,凌風強忍悲傷,辭別雲爺爺。他一再要求雲爺爺不要再傷心,到谷外去遊山玩水,爺爺只是微笑的搖頭,反覆叮囑凌風叫他早日把阿蘭帶來給爺爺看。

  凌風收起感情,飛步出谷,當他正跑到路旁時,雲爺爺施展上乘輕功追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個小瓷瓶。凌風住足道:「爺爺,你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雲爺爺道:「你師父醫術雖高,卻是食古不化,雖能對症下藥,卻不善觸類旁通,那日阿蘭身中蛇毒,他只想到用藥將毒托出,卻忘記以毒制毒,金蛇之毒與蜈蚣之毒,正相剋制。我現下想出這法子,只是阿蘭雙目已盲,也是枉然。這瓶中裝的是萬年溫玉,所孕育的靈泉,是我昔年費盡心血在雪山巔尋獲,功能生肌去腐,起死回生,瓶內一共只剩十滴,你可要珍惜使用。」

  凌風接過謝了,再向雲爺爺告辭,然後施展輕功,再不回頭,逕自奔向谷外。

  他疾奔了一陣,心內盤算道:「我與阿蘭約一年之後再回故鄉,現在還有半年左右,何不先上崆峒,找厲鶚那老賊試試雲爺爺教我的高招。」

  他主意既定,到了一個大鎮,問了去崆峒山的路途,趕了過去。

  這日他路過陝北,天色已近昏黑,他見路徑漸漸崎嶇,又不見村落,心中正自焦急,突然一隻絕大白鴿從他頭頂飛過,他見那白鴿甚是神俊可愛,當下童心大起,追上前去,一掌向空擊去,那鴿兒飛得本低,此時受此勁道一擊,昏落下來,凌風見鴿子足下繫著一塊紅緞,心中大奇,他解開帶子,展緞一瞧,臉色立變。

  他喃喃自語道:「哼,又是這兩個該死的東西,不知這群敗類又要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哼,叫我吳凌風撞著,可要伸手管一管。」

  原來那紅緞上畫著兩個可怖的骷髏頭,正是海天雙煞的信號。

  凌風心道:「這海天雙煞武功確是非同小可,也不知撞著什麼樣厲害的敵人,竟發號求援,想召集九豪共同對付。」他忽又想道:「海天雙煞是辛捷弟的殺父仇人,不要是捷弟尋上門去,相約拼鬥哩!」他想到辛捷的武功高強,覺得此事很有可能,內心大是關心。

  他尋思道:「捷弟武功雖高,但也難敵九豪的圍攻,我得趕快去幫助他,殺一個痛快。剛才鴿兒從南飛來,說不定他們就在南面山上決鬥哩!」

  他立刻施展「八步趕蟬」奔向南面的丘陵,天色已經全暗了,前途遍地荊棘,無路可通,凌風一提氣展開上乘輕功,身體幾躍之下,已經奔到山腳,耳中急聞兵刃交擊聲,他急中不暇尋找上山之路,看準落腳之處,直拔而上。

  凌風爬到半山腰,耳中兵刃之聲漸漸疏落,最後戛然而止,心知勝負已分,不由大急,只見幾條黑影向山那邊一閃而逝,他足下加勁,竄到山頂。

  那真是一幅凌亂慘殘的情景,三個屍體橫陳在山坡上,其中一個死法很奇特,一柄長劍直貫咽喉,凌風上前仔細一看,認得正是九豪之一神劍金鎚林少皋,其餘二人,他也識得,一個是千手劍客陸方,一個是摘星手司空宗……

  夜,靜了,靜了,樹枝上的烏鴉不再吱吱呱呱,怕是走進夢鄉了吧!

  ▼第廿八回 情深義重

  吳凌風坐在樹下,沉吟了一會,他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勢,忽然一個念頭浮起,他想:「能夠手刃三豪的人,江湖上只怕不多,一定是捷弟幹的,可是長劍出手,原是拼命同歸於盡的招式,捷弟不要……不要有什麼不測哩!」

  他越想越是心寒,跑到山坡的那邊,仔細察看。這天晚上,天色極是陰暗,月兒躲在雲裏,他沿著山坡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荊棘。

  凌風踱來踱去,眼睛不放過每樣可疑的東西,他巧食血果,目力大是增進,忽然他發現有一處荊棘特別零亂,似乎曾被重物踐踏,心念一動:「捷弟那種倔強的性兒,只要借得一口氣在,也會掙扎逃生,不肯落於敵人之手,多半是負傷滾下,剛才那幾條黑影,恐怕是『關中九豪』餘孽,搜索捷弟未獲,又見我飛步入山,這才相偕離去哩!」

  他天資聰敏,確能處處料事如神,此時斷定辛捷就在山坡附近,當下打點精神,躍身而下。

  凌風順著凌亂的荊棘向前走,走了一陣,只見前面荊棘更密厚,再也找不出任何痕跡,他心中正自盤算,忽然一陣急促低沉的呻吟聲,從右前方傳來。

  凌風再無疑意,不顧密密的荊棘,循聲找去,忽聞水聲潺潺,前面竟是一條小河。他揮動長劍,清除阻礙,只見在亂草堆中,躺著一個人。

  凌風上前一看,那人正是辛捷,神智已是昏迷,滿身傷痕。他急忙俯身一探,只有心房還在微微跳動。

  凌風心中大是傷痛,眼見這情逾手足的義弟生少死多,內心真有如五內俱焚。他原是不輕易浪費感情的人,但是一旦付出情感,那便是終生不渝了。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到雲爺爺那瓶萬年靈泉,立刻伸手從懷中摸了出來,心想:「捷弟雖是渾身傷痕,但都不是致命之擊,目下呼吸微弱,定是受了沉重內傷,而且失血過多,他不加思索,拔開瓶蓋,挑開辛捷咬緊的牙關,倒了三滴下去。

  他收起了萬年神泉,細瞧辛捷的傷勢,心內更加傷痛,只見掌傷、刀傷、暗器傷、荊棘割破的傷痕,佈滿了辛捷的全身,凌風硬著心腸,用劍割開傷口附近已與血漿沾黏的衣衫,他心中想道:「不如趁現在捷弟未醒前,替他洗滌包裹,免得他多受痛苦。」

  凌風解開包裹,取出一個大杯,飛奔到小溪邊,盛了滿滿一杯清水。

  他運力撕碎包裹中換洗的衣衫,當下就細心的替辛捷裹傷,等到包完了傷口,凌風又伸手到辛捷鼻端,只覺還有些微微呼吸,稍稍放心。

  月兒急而露出了烏雲堆,凌風但見辛捷面色慘白怕人,簡直就像死去一般,想到辛捷昔日瀟灑風流的模樣,不覺心如刀割。想道:「我與捷弟分手不到兩個月,世事變遷卻是這麼大,難道在我命運中,除了生離,便只是死別了嗎?」

  夜涼似水,風聲如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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